迟来的紫薇林
王文凯
县文化体育公园东南角,曾横亘着几间破砖瓦房,像锈蚀的铁钉楔入城市肌理。彼时,公园建设的浪潮正席卷周边,新楼拔地、绿篱延展,唯独这处“补丁”顽固地皴裂着——残垣爬满黑霉,窗框朽成齑粉,荒草从墙缝暴长成精怪的鬃毛,垃圾在风里翻涌黑浪,腐秽之气经年盘桓,连飞鸟都绕着走。
这是“钉子户”的阵地,当工作人员数度叩门,晓以公园造福万民的愿景时,门后传来的只有沉默的对峙。私利如茧,将这方土地囚在荒芜里,成了城市发展版图上一道刺目的疮疤。
城市的新陈代谢容不得“伤疤”永续溃烂。去年,机械履带碾过荒草的脆响,似时代车轮碾碎陈疴的宣言;砖墙坍塌的刹那,扬尘裹着腐味升腾,围观者却心头一轻——这颗卡在城市咽喉的刺,终被拔除。拆除的不只是几间危房,是对“公共利益不容私吞”法则的重申,是社会治理向顽疾亮剑的果敢。尘埃落定后,整块土地像被掀开的疮痂,袒露着待愈的渴望。
很快,百余株紫薇树苗以阅兵式般的规整排布定植,根系深扎荒芜,恰似给城市伤口敷上的第一帖良药。
初雪落时,树干托着薄雪,像披了素纱的卫士。小男孩攥着雪球问:“妈妈,树干上的红漆是啥?”妈妈指了指园林工留下的养护标记:“那是叔叔们的记号,方便照顾这些树呢。等春天来,又会开花啦!”孩子仰头望雪,仿佛看见繁花在冰棱里孕育——原来荒芜的终结,恰是新生的序章。
春末抽芽时,嫩枝如绿玉簪头,顶着朱砂芽苞,已透出新生的倔强;惊蛰刚过,这百余株紫薇树苗以阅兵式的规整排布定植。园林工程师陈工蹲在土坑边,手指丈量间距:“三米五,既得让每株树晒到太阳,又要排成方阵——将来开花,得有千军万马的气势!”工人擦着汗笑:“陈工,您对树比对亲儿子还严!”陈工指尖抚过树苗:“这紫薇啊,得像士兵一样站整齐,才能造出花海的阵仗。”
新芽破枝那天,穿花裙的女孩路过,指着嫩绿枝桠惊呼:“看!发芽了!谁能想到荒地能变林子?”男友笑着接话:“政府真下功夫,这儿又多了个打卡地。”微风掠过新叶,沙沙声里,荒芜的记忆正被嫩芽啃食。
大雨过后,文化体育公园一派葱郁,生机盎然。时不时来这里溜达的我,在昨天清晨,顶着小雨,来到了这片紫薇林,左看看右瞧瞧,这片曾经的“狗皮膏药”如今竟成为风光旖旎的迷人园林。
夏至花期,整座林子骤然炸成粉紫的海啸——远观如倾覆的颜料罐,浅粉是晨雾未散的烟霭,深紫似暮云沉降的剪影,交融处晕开藕荷色涟漪,在阳光下泛着绸缎波光;近看每株树,主干笔直如裁,却在丈余高处骤然舒展枝桠,将千万簇花球托向天际。花球里,六片花瓣呈螺旋旋开,边缘描着极细的白边,像画师刻意留的飞白;鹅黄蕊丝从花心探出来,风过时轻颤,恍若整树花魂都在呼吸。
穿汉服的姑娘打着伞倚着树干拍照,男友举着相机喊:“往左点!把花簇当背景!”快门声里传来笑骂:“早知道这地方以前那么破,更觉得现在美得像梦!”
一位老人坐在新漆的长椅上,看花瓣落满灰发,忽念起“日暖先催袅袅花”——原来荒芜与繁盛的距离,不过是一场治理的抉择。
紫薇褪尽繁花时,紫莹莹的蒴果缀满枝头,像缀在绿幕上的水晶扣。一个小区的老沈正在坐着俯卧撑:“老王,又出来采风了?”他知道我经常来这里锻炼赏景,对这里有感情,搭讪着我。我也调侃他:“多大年纪了,还做俯卧撑?是不是有人嫌你腰不好?”老沈故意不搭我话,微笑道:“这林子秋天也好看,果子像小葡萄。当年谁能想到,垃圾堆能变成这模样?”风卷着落叶掠过紫薇林,恍惚间,腐秽的旧影与清寂的秋景重叠又消散。
晨露未曦时,阳光斜切树冠,把花簇剖成半明半暗的立体画——亮处花瓣通透如粉水晶,暗处凝着紫玛瑙幽光;暮色四合,晚霞泼洒而下,紫薇花竟吸饱霞光,化作流动的紫河,连树干都映得泛红,恍若神话里的花朝仙郡。这般大气磅礴的绚烂,恰似城市挣脱桎梏后的肆意绽放,每朵花都是对“破茧成蝶”的注解。
如今的紫薇林,是市民争赴的乐园。孩童追着花影跑,笑声惊落花瓣,飘成粉色雪;老人拄杖立花下,看花瓣落肩头,忽悟“日暖先催袅袅花”的意境;摄影者守着晨昏,捕捉花与光的缠绵,镜头里,林子活像油画里走出来的秘境。更动人的是,这些笔直的树干,何尝不是法治精神的具象?它们守着规整行列,却绽放最自由的繁花,恰如社会治理在秩序与包容间寻得的平衡——以刚性规则廓清混沌,又以柔性美感滋养人心。
从腐秽之地到花潮涌动,这片迟来的紫薇林,写尽社会治理的辩证法:既需雷霆手段扞卫公共道义,亦要温情营造滋养民生。它见证着,法治不是冰冷的法条,而是照进荒芜的光;顽固私利终会被时代浪潮淘洗,而公共福祉,永远是城市生长的底色。当紫薇花年复一年在枝头盛放,那绚烂的粉紫里,藏着城市与市民双向奔赴的密码——我们守护法治的威严,也拥抱花开的浪漫;我们清算荒芜的过往,更栽种盛放的未来。
暮色漫过紫薇林时,最后一缕霞光吻过冻裂的树皮。风掀动枯枝,似在低吟:所有迟来的美好,都值得穿越荒芜等待;所有顽固的桎梏,终会被新生的力量瓦解。这座城市正带着法治的底气、治理的智慧,在“绿满人间”的盛景里跋涉——它懂得,秩序与包容本是共生的连理枝:既以雷霆手段拔除腐秽,又以繁花盛景慰藉民生;既清算荒芜的过往,更栽种盛放的未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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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文凯,笔名凯文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文学作品散见于《诗选刊》《当代诗人》《诗潮》《延河》《火花》《青海湖》《北极光》《鸭绿江》《时代文学》《山东文学》等多家报刊杂志。着有散文集《求学之路》。短篇小说《穷途末路》获得潍坊市第四届“风筝都文化奖”,诗歌《缠绵周庄,我醉了》外一首荣获第二届“周庄杯”中华全球华语诗歌大赛三等奖;组诗《在邵武风光中心醉神迷》荣获中国作家协会《诗刊》社举办的“邵武是个好地方”诗歌征集活动三等奖。短篇纪实文学《造福乡亲的老沈》荣获山东作家协会、时代文学杂志社举办的“劳动最光荣”主题征文优秀奖等多种奖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