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饮斧
贞元年间的山亭县,秋雨把青石路面泡得发涨。李师古踩着泥泞登上城头时,衣襟已被潮气浸得发沉。城东南角的夯土正在翻新,昨夜暴雨冲垮了半段墙基,此刻十几个民夫正弯腰挥着锄头,铁刃掘进泥土的闷响混着喘息声,在雨幕里闷闷地滚。
“大人快看!”一个民夫突然扔了锄头,跪在泥地里发抖。
李师古拨开人群的刹那,雨丝正巧撞上那东西的棱角。半截锈铁从黄泥里探出来,形状像把斧头,却比寻常砍柴斧宽出近半尺,刃口泛着暗青色,仿佛蒙着层凝固的血。他蹲下身用佩刀刮去泥垢,纹路突然清晰起来——斧身两侧竟錾着细密的云纹,缠绕着七道凸起的棱,像七条勒紧的铁索。
“抬回府里。”李师古甩了甩袖上的泥水,指腹还残留着铁器特有的腥气。
三日后,东平来的李章武正在府中赏雨。这人是出了名的博古通今,去年在洛阳城里,仅凭半片陶片就认出是商王武丁时期的礼器。李师古让人把那铁斧抬进书房时,他正用银簪挑着茶沫,目光扫过斧身的瞬间,茶杯“当啷”撞在案上。
“这是禁物。”李章武的声音发紧,指尖在斧棱上划过,锈屑簌簌落在锦垫上,“它能饮血三斗,绝非寻常器物。”
李师古捏着斧柄掂量,铁身沉得惊人,仿佛灌了铅。窗外雨声渐急,他忽然瞥见李章武鬓角的汗珠:“如何验证?”
“取三斗牲畜血来。”李章武解开腰间玉佩,塞进斧刃与斧柄衔接的缝隙,“切记,不可用活人血,此物凶性太重。”
暮色漫进窗棂时,两个仆役抬着木盆进来,里面盛满温热的猪血,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。李章武亲自抓起铁斧,斧刃刚触到血面,怪事突然发生——猪血像被无形的嘴吸住,顺着刃口往上爬,在云纹里游走成细小的红线,不过片刻功夫,满满一盆血竟见了底。
“还能再饮。”李章武的声音带着颤音。
第二盆狗血倒进去时,斧身突然发烫,李师古的手猛地缩回,指腹已被灼得发红。那血渗入的速度更快了,斧棱上的云纹竟隐隐透出红光,像有活物在里面蠕动。到第三盆羊血耗尽,整把斧头变得沉甸甸的,仿佛吞了团活火,在昏暗的书房里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看见了吗?”李章武瘫坐在椅上,茶盏里的水晃出半盏,“这种器物,多是前朝巫祝用来祭祀的,饮够血便能通灵,却也最是不祥。”
李师古忽然想起挖斧时的情景,那处泥土是紫黑色的,埋着斧刃的地方,草根全成了焦黑的粉末。他伸手去摸斧柄,却在末端摸到个凹陷——竟是个“祭”字,被人用利器深深凿进去的。
夜雨又下了起来,敲得窗纸沙沙作响。李章武望着案上的铁斧,忽然压低声音:“当年安史之乱时,范阳节度使府里就出过一把类似的,后来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只是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。
李师古连夜让人在府衙后园挖了深坑,将铁斧用朱砂裹了三层,再浇上熔化的铜汁封死。填土时,他听见泥土下面传来细微的声响,像是什么东西在啃噬木头,直到最后一抔土盖上去,那声音才戛然而止。
半年后,李章武再次路过山亭,见李师古府中槐树长得格外茂盛,叶片深绿如墨。问及那铁斧,李师古只是指着树根处:“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土墙,那里裂开道缝,天亮时去看,只剩个空坑了。”说这话时,他袖口滑落,露出手腕上道暗红的疤痕,像被什么东西咬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