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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8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双犬护相

  双犬护相

  唐中宗景龙年间的长安城,秋意已浸透了相府的每一片瓦当。檐角铜铃被风揉得发颤,唐休璟指尖摩挲着案头青铜镇纸,冰凉的纹路嵌进掌心。檀香在鎏金香炉里蜷成细蛇,将僧人枯瘦的指影投在屏风上,像幅摇曳的水墨画。
  “相国的劫数,藏在寒露之后的月圆夜。”僧人话音刚落,案上烛火“噗”地爆出灯花,将他沟壑纵横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
  唐休璟喉结滚了滚,象牙朝板在袖中硌得肋骨生疼。三十年宦海浮沉,他见过酷吏把烙铁烧得通红,见过禁军在宫门前淌成血河,可此刻后颈泛起的寒意,竟比当年直面突厥弯刀时更刺骨。
  “得找个寒门士子,放去曹州当刺史。”僧人忽然直起身,浑浊眼珠里迸出精光,像两星坠在寒潭的火。
  三日后吏部卷宗堆成小山,唐休璟的狼毫笔在“张君”二字上悬了半炷香。去年雪夜朱雀大街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:那青衫上的补丁沾着冰碴,却把油纸伞稳稳撑在老妪头顶,自己肩头落满碎雪,倒像披了件素白披风。
  “就他了。”朱笔落下时,檐角铁马突然一阵急响,惊飞了廊下栖息的夜鹭。
  张君来辞行那日,相府石阶上的青苔还洇着水汽。他接过刺史印信时,指节捏得发白,粗布襕衫的领口磨出毛边,却掩不住眼里跳动的光。唐休璟忽然记起僧人的叮嘱,话音刚出口,就见张君喉结猛地滑动——“寻两条神犬,要高数尺,胸阔如盾。”
  张君抵达曹州时,正逢黄河水患刚过。城门口流民排成长队,个个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。他没先去刺史府,而是径直走到临时搭建的粥棚前。看着百姓们争抢着稀薄的米粥,他眉头紧锁,当即下令打开官仓,将存粮分发给灾民,还组织人手修补被洪水冲毁的房屋。
  曹州积案甚多,有些案子甚至拖了十几年。张君一到任便着手清理,他在府衙外设了一个鸣冤鼓,百姓有冤情可随时击鼓。一日,有个老汉击鼓称自己的女儿被当地恶霸强抢,前几任刺史都因恶霸势力庞大而置之不理。张君听罢,怒不可遏,当即带人将恶霸捉拿归案,依法严惩,还了老汉女儿清白。此事过后,百姓们对张君赞不绝口,都说来了个为民做主的好官。
  他还发现曹州的赋税制度混乱,一些官吏趁机中饱私囊,加重了百姓负担。张君亲自核查账目,废除了不合理的赋税项目,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。同时,他鼓励农民开垦荒地,兴修水利,引进新的农作物品种,曹州的农业生产渐渐有了起色,百姓的生活也慢慢好转。
  半月后,特制木笼在相府庭院里投下斑驳阴影。唐休璟掀开笼布的刹那,日光突然被劈开两道金弧。那两条狗竟比寻常猎犬高出近尺,油亮的黑毛裹着贲张的肌肉,跑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他的袍角。尤其胸脯厚得像覆着青铜甲,琥珀色眼珠转过来时,竟透着几分阅尽世事的沉静。
  “相国细看它们的牙。”僧人抚着狗耳轻笑,指腹划过犬齿的瞬间,寒光突然跳了跳。唐休璟俯身才发现,那些牙齿泛着玉石般的冷泽,尖端微微内勾,像被淬了冰的短匕。
  第十夜的梆子敲过三更,唐休璟攥着床头佩刀,指缝里渗出汗珠。窗外桂树影在窗纸上爬动,像无数只窥探的手。两条神犬突然从廊下弹起,喉咙里滚出的低吼震得廊柱嗡嗡发颤,尾椎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  “来了。”僧人在暗处轻喝,声音裹着夜露的湿冷。
  唐休璟朝护卫抬了抬下巴,眼角余光却黏在狗身上。它们前爪在青砖上抠出细痕,鼻尖翕动着捕捉夜风里的气息。忽然西墙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,像冰棱砸在青石上。两条狗如离弦之箭扑过去,铁链在项圈上绷出铮铮锐响,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,混着骨骼碎裂的闷响,在夜空里炸开。
  唐休璟正要起身,僧人枯瘦的手按在他肩上,力道竟比磐石还沉:“不必。”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他嘴角勾出的笑纹里流转,像淬了毒的银线。
  天刚蒙蒙亮,后花园的露水在草叶尖凝成水晶。唐休璟跟着僧人踩过湿漉漉的石子路,鞋底板沾着细碎的青苔。石榴树下的黑衣人蜷缩着,颈间的血在青石板上漫开,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,倒像朵被揉碎的罂粟。两条狗正仰头望着老槐树,树杈间的汉子缩成团,粗布黑衣被枝桠勾出破洞,腰间短刀早不知去向,只剩刀柄在晨风中晃悠。
  “他是被主使的。”僧人竹杖指向树上,杖头铜环叮当作响,“相国若杀他,反而结了新怨。”
  唐休璟望着那汉子青紫的脸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流放岭南的雪夜。自己蜷缩在破庙里,冻疮在靴子里溃烂,也是这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。他挥挥手的瞬间,见那汉子跌下来时,正撞见两条狗平静的眼神,突然抱着头嚎啕大哭,眼泪混着鼻涕淌进满是泥垢的脖颈。
  晨光爬上朱漆大门时,僧人已没了踪影。唐休璟摸着神犬厚实的脊背,皮毛下肌肉随呼吸起伏,像揣着两团温热的火。风卷着桂花香穿过回廊,他忽然明白——那些藏在暗处的刀,或许本就出自自己过往的执念。而张君在曹州的作为,也让他更加确信,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,这不仅化解了自身灾祸,也为一方百姓带来了福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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