菜梦状元
祥符八年的秋夜,汴京的宫灯把紫宸殿照得如同白昼。真宗皇帝批阅奏折的朱笔刚停在“科举取士”的奏疏上,眼皮就重得像坠了铅。案头的龙涎香突然卷出个漩涡,他恍惚间看见阶下的金砖裂开道缝,冒出棵翠绿的菜苗,叶片上的露珠在烛火里闪着珍珠般的光。
“这菜……”真宗伸手去摸,那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。菜茎节节拔高,冲破殿顶的琉璃瓦,叶片舒展如碧玉屏风,遮住了半个夜空的星子。最奇的是菜心,层层包裹的嫩叶里,藏着个模糊的人影,穿着绯红的官袍,对着龙椅的方向躬身行礼。
“陛下!”太监的呼唤惊得真宗猛然睁眼,龙涎香的烟笔直向上,阶下的金砖完好无损,只有案上的奏疏被烛泪浸出个圆斑,像片菜叶子的影子。他摸着发烫的额头,那菜苗疯长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——茎秆挺直如笔,叶片舒展似卷,竟与新科进士的模样隐隐相合。
放榜那日,皇城根的红墙下挤满了举子。蔡齐攥着准考证的手沁出细汗,粗布长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,却掩不住他腰间那方莱州石末砚——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,砚底刻着“菜根香”三个字,说读书人要像菜苗般耐得住苦寒。
“蔡齐!状元!”唱榜官的声音刚落,人群突然炸开欢呼。蔡齐抬头时,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在榜首,墨迹在阳光下泛着青光,像极了梦中菜苗的茎秆。他刚要挤上前去,就被几个太监拦住:“陛下在紫宸殿召见新科状元。”
穿过丹陛时,蔡齐的草鞋在金砖上留下淡淡的泥痕。真宗坐在龙椅上,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亮起来——这青年身形挺拔如菜茎,眉宇间的清朗像晨露沾在菜叶上,竟与梦中那个躬身的人影分毫不差。“你是莱州人?”真宗的声音带着笑意,朱笔在御案上轻点,“家乡常吃什么菜?”
“回陛下,”蔡齐叩首时,腰间的石末砚撞出轻响,“臣家贫,常食蔓菁,腌制成菜能存整年,虽苦寒却养人。”真宗突然拍案大笑,寇准站在一旁,看见皇帝指着蔡齐对自己说:“寇爱卿你看,朕梦见的菜苗,竟真长成了栋梁!”
御花园的宴会上,真宗亲手为蔡齐斟酒。酒液在玉杯里晃出涟漪,映出蔡齐鬓角的汗滴,像菜苗上的露珠。“朕梦见那菜与殿基同高,”真宗的龙袍扫过案上的果盘,几颗青枣滚落在地,“原是应在‘蔡’字上——草木逢春,栋梁之材啊。”
寇准捋着胡须附和,目光却落在蔡齐捧着的酒盏上。那青年饮酒时目光平视,既不谄媚也不怯懦,像他家乡的菜苗,扎根泥土却始终向着阳光。宴席散后,寇准在宫门口拦住蔡齐,指尖划过他腰间的石末砚:“此砚刻‘菜根香’,可知其意?”
“臣知,”蔡齐的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清亮,“布衣暖,菜根香,读书滋味长。”石末砚的青灰色泽,在宫灯的光里泛着温润的光,像极了那株在真宗梦里,冲破殿顶、直上云霄的奇菜,根扎在泥土,茎向着苍穹,把苦寒的滋味,酿成了青史里的一缕墨香。
后来蔡齐官至参知政事,每次回乡省亲,都会带些蔓菁种子,撒在莱州的田埂上。当地人说,这些菜苗长得比别处高大,菜心的纹路里,竟能看出个模糊的“状元”字样。有年大旱,别处的庄稼都枯了,唯有蔡家地里的蔓菁郁郁葱葱,百姓们都说,这是真宗的菜梦在护佑着莱州的土地,也护佑着那个从菜苗般的苦寒里,长出的栋梁之才。
祥符八年的那棵梦中菜,后来被画成了图,挂在翰林院的墙上。新科进士们瞻仰时,总能看见菜叶间藏着个小小的人影,穿着绯红官袍,正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,像在提醒着每个读书人——再高的才华,也得扎在民生的土壤里,才能像那棵菜苗,长得与殿基同高,与日月同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