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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8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状元劫

  状元劫

  嘉佑六年的秋风,裹着汴京的桂花香,灌进廷尉评的官署。王俊民握着朱笔的手突然一颤,笔尖在卷宗上洇出个墨点,像枚正在腐烂的梅核。门外的报时鼓刚敲过巳时,他却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骂声,那声音尖细得像绣花针,扎进他耳根:“王俊民,你忘了井边的水响了?”
  “谁在喧哗?”王俊民猛地拍案。案上的青铜镇纸震得跳起来,压住了他刚写的判词——那是桩婢女失手打碎主家玉佩的案子,他判了笞刑二十。左右侍从面面相觑,门外只有扫地的老卒,竹扫帚划过青砖的声音,单调得像谁在数着时辰。
  南京考场的监试官,是三天后看见他失态的。王俊民作为考试官,正坐在帘内翻阅试卷,突然按住太阳穴呻吟:“她拿着檄文来了……红印盖着‘枉死’二字。”他指着空无一人的帘外,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,“那檄文上的字,是井水泡过的,晕成一团黑。”
  小刀是裁纸用的,象牙柄上还刻着“状元及第”的字样。王俊民抓起刀时,眼神直勾勾的,像被什么东西牵着眼线。刀刃划破脖颈的刹那,侍从们扑上去夺刀,血珠溅在他绯红的官袍上,开出细小的梅花,倒和他高中状元时,御赐花束上的纹样有几分相似。
  送回家时,王俊民的伤口还在渗血。莱州老家来的母亲,摸着他脖颈的纱布直掉泪:“中了状元该是多大的福分,怎么就疯魔了?”她没说出口的是,昨夜梦见老家那口枯井,井水突然涨满,井沿漂着件青布裙,裙摆绣着的并蒂莲,被水泡得发涨。
  伤口愈合的第十天,王俊民在院里看见个穿绿裙的影子。那女子站在石榴树下,背影很像当年家里的婢女春桃——那个总爱偷摘他书案上青梅的丫头,手脚笨得很,打碎过他备考用的砚台。他刚要开口,女子突然转身,面孔却成了糊状,像被井水泡烂的纸人,手里举着块破碎的玉佩,正是他当年送春桃的那块。
  “召梁宗朴来。”母亲咬着牙变卖了陪嫁的金钗。嵩山道士来时,背着个黄布幡,上面画着镇鬼的符咒。他在正厅设坛时,香炉里的青烟突然打了个旋,凝成个女子的形状,发髻上插着支银钗,钗头的珍珠裂着缝,像只流泪的眼。
  符咒烧尽的夜里,梁宗朴梦见那女子跪在云端。她褪下手腕的玉镯,里面缠着根青丝,“我本是莱州娼妓苏小婉,他未发迹时与我盟誓,说中了状元就八抬大轿娶我。”玉镯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的帕子,上面绣着“君不负我”四个字,墨迹已被泪水泡得发灰,“他高中后娶了宰相侄女,我在秦淮河投了水,如今已诉于天曹。”
  道士惊醒时,符纸在坛上烧出个“孽”字。他看着王俊民蜷缩在床上,嘴里反复念叨:“井里好冷……河水好凉……”脖颈的伤口突然迸裂,血珠滴在床板上,竟连成串,像条爬行的红蛇。梁宗朴收拾幡旗时,在门槛缝里捡到片青布,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,针脚里还沾着井泥。
  十日后的清晨,丫鬟端药进来,看见王俊民跪在床前,对着空无一人的房梁磕头。他的官袍被自己撕得稀烂,露出的胸口上,有个指甲掐出的血字“偿”,血珠顺着沟壑往下淌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倒映着他扭曲的脸。“她要我去河里陪她……”他突然抓住丫鬟的手,眼神亮得吓人,“井里的春桃也在招手,说井下好黑。”
  咽气那天,王俊民突然坐直身子。他说要写封休书,给宰相的侄女。笔墨备好时,他却在纸上画了口井,井里飘着两个影子,一个梳着婢女的双丫髻,一个挽着娼妓的堕马髻。画到第三笔,笔尖滴下的墨突然变成红色,晕染开来,把整个画面都浸成血色。
  莱州老家的人来奔丧,偷偷议论着往事。有人说那年暴雨,看见王俊民把春桃推下井,井台边的青石板上,有片被水冲不散的血迹;也有人说苏小婉的坟头,去年长出株合欢树,花开得像团火,今年却突然枯死,根须里缠着半块状元玉佩。
  梁宗朴离开王家时,带走了那幅带血的画。他在嵩山道观里,把画焚在三清像前,火焰里浮出个穿绿裙的女子,对着他盈盈一拜,然后化作青烟散去。灰烬里剩下两根青丝,一根缠着井泥,一根沾着河水,在风中拧成股,像条解不开的绳。
  后来有人在王俊民当年读书的窗台上,发现块刻着字的砖。上面的“忍”字被指甲抠得很深,缝里嵌着些花瓣——那是苏小婉最爱的石榴花,也是春桃常插在鬓边的。每逢阴雨连绵的日子,那块砖就会渗出潮气,凑近了闻,既有井泥的腥,又有河水的涩,像两个女子的眼泪,在时光里流淌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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