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母祠
柘阳山的溪水总在黎明时泛起白雾。郭三郎的妻子王氏提着木桶走到溪边时,指尖刚触到水面,就看见水底浮出块巴掌大的龙形石,石上的鳞片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。她弯腰去捡,石面突然变得滚烫,像被正午的日头晒过,惊得她猛地缩回手,木桶 “哐当” 掉在地上,溪水顺着桶壁的缝隙漫出来,在青苔上画出条蜿蜒的水痕,像条小蛇。
那年秋收后,王氏的腰身渐渐粗壮起来。可等到第二年稻子又黄了,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动静。郭三郎请了柘阳山的老郎中,三根手指搭在王氏腕脉上,突然瞪圆了眼睛:“这脉象…… 像山里的溪流,时缓时急,却藏着股奔涌的力道。” 药渣熬了三石缸,王氏的肚子越来越沉,夜里总听见腹中有水声,像是有鱼在游动。
第三年惊蛰,柘阳山下来了个云游的道士,看见郭家门口的桃树开得反常 —— 花瓣竟是青黑色的。他掐着手指算完,留下张黄符:“三年期满,雷雨夜生。” 那天傍晚,王氏坐在门槛上择菜,突然看见溪水倒流,打着旋往上游涌,水面上漂着无数细小的鳞片,闪着银光。
夜里的雷声来得格外凶。第一道闪电劈下来时,郭三郎看见窗纸上映着条巨大的影子,像山涧里的蟒蛇,却比蟒蛇长了数倍。王氏的呻吟混着雷声,听得人头皮发麻,他刚要推门进去,就被一股腥气逼得后退 —— 那味道像雨后的泥沼,又带着鳞片的咸涩,是柘阳山从未有过的气息。
“快看!” 邻居指着郭家屋顶,第二道闪电恰好照亮夜空,无数银线般的电光缠绕着屋檐,像在编织一张巨网。郭三郎撞开房门时,王氏正躺在血泊里,身边没有婴儿,只有个半透明的胞衣,像剥下来的蝉蜕,泛着淡淡的青光。胞衣上布满细密的纹路,仔细看竟是龙鳞的形状,在油灯下轻轻起伏,像还在呼吸。
更骇人的是梁上的影子。第三道闪电劈进来时,郭三郎看清那是条水桶粗的巨物,身子盘在梁上,露出的尾巴垂到地面,鳞片在电光里闪着金属的光泽。它似乎没看见郭三郎,径直探下头,用嘴轻轻叼起胞衣,喉结滚动时,发出的声音像山涧流过石滩。郭三郎抄起墙角的柴刀,手却抖得握不住 —— 那东西的眼睛在暗处亮着,像两盏灯笼,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,竟带着几分温顺。
从此每夜三更,那巨物都会准时来。它从不开窗,像是直接穿墙而入,郭三郎躲在门后偷看,总看见磷光在梁上游动,胞衣被叼在半空,发出细微的吮吸声。有次他壮着胆子点燃松明,火光里那巨物突然抬头,露出的脖颈上长着白色的须髯,竟有几分像人。
第四夜,郭三郎握紧了柴刀。当巨物再次探身叼胞衣时,他猛地劈向那垂在梁下的尾巴。刀锋砍在鳞片上,发出 “锵” 的巨响,像劈在柘阳山的青石上。巨物痛得腾空而起,撞碎了屋顶的瓦片,郭三郎借着月光看见,它的尾巴尖淌下金色的血,滴在地上,瞬间化作细小的溪流,顺着门缝流出去,汇入远处的溪水里。
那之后,巨物再没来过。胞衣在第七天清晨化作青烟,飘出窗户时,在晨光里凝成条小龙的形状。王氏的身体渐渐好转,只是夜里总说梦见在水里游,身边有巨大的影子护卫着。郭三郎去溪边打水,发现溪底的鹅卵石都变成了白色,上面布满细小的齿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。
三年后,王氏病逝。郭三郎按照她的遗愿,把她葬在柘阳山南麓,那里能看见她当年打水的溪流。下葬那天,有个放牛娃说,看见条秃尾巴的龙在云层里盘旋,龙角上挂着块青布,像是王氏生前的头巾。等云散了,原本在山麓的坟茔竟移到了山顶,坟头堆起三尺高的新土,周围的石头都被打磨得光滑,像是被巨大的鳞片蹭过。
又过了十年,柘阳山遭遇大旱,溪水断流,庄稼枯死。乡邻们想起王氏的故事,在山顶坟旁建了座祠堂,取名 “龙母庙”。祭祀的那天,突然下起瓢泼大雨,有人看见条秃尾龙从庙后飞出,盘旋三圈后扎进溪里,溪水瞬间涨满,沿岸的稻田里,稻穗上都沾着细小的鳞片,当年的收成竟比往年还好。
如今龙母庙的香案上,总摆着个陶制的水桶,据说是王氏当年打水用的。水桶内壁有圈淡淡的爪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。每逢雷雨夜,庙祝会听见梁上有响动,像是巨大的尾巴在轻轻拍打,第二天去看,香案上的供品总会少些,地上却多了几片带着露水的龙鳞,晒干后碾成粉,能治孩童的惊风。
柘阳山的老人们说,那条秃尾龙每年都会回来祭拜母亲。若是看见山顶有云雾盘旋,就知道是龙回来了,这年的收成必定丰饶。有次山洪暴发,冲毁了山下的石桥,第二天竟发现石桥被重新砌好,桥墩里嵌着块巨大的鳞片,阳光照过时,能看见里面映着王氏打水的身影,还有那条在梁上哺育的秃尾龙,正温柔地舔舐着胞衣,金色的血滴落在地上,开出朵朵白色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