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忆比梦长
作者 | 秦省利
两根羽毛翎,一把木头枪。 一条红领巾,终生最难忘。 一个小镜子,手帕绣鸳鸯。 书信一箩筐,追忆比梦长…… 上学路上、放学回家,你总是那句话:“小冉啊,别压得不长了,把书包给我。”
下雨了,你怕弄湿娘给我做的绣花鞋,每每都让我趴在你的肩上,背着我。你脱了鞋给我,让我一手一只,还挽了裤腿。
有一次,你一不小心,脚下一滑,摔倒了,趴在了泥水里,弄湿了身上的衣服,我哭了,你笑了。
有一次,你的脚被路上的玻璃划破了,血染红了脚边的雨水,我又哭了,你又笑了。
你说,小冉啊,哥哥大了要干交通,把家乡的路修得跟城里一样。
习惯了,习惯了趴在你的脊梁上,你背着我的那感觉,比家还温暖、幸福!
习惯了跟你一起上学、放学,你看着我走进教室,看着我走进家门。有一次放学回家,路过一个胡同,走到一家门口,你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,打那家的老黄狗,把那黄狗给惹急了,“嗖”地窜出家门口朝我们撵来。你拉了我的手撒腿就跑,可还是没有跑过那老黄狗。因为你在前,我在后,那黄狗一口就咬住了我的腿,连疼带吓,我直哭,你那个麻利啊,从地上摸起块砖头,就朝那狗头上砸去。老黄狗“嗷嗷”吓跑了,一边跑一边回头“汪汪”咬。你背起我就跑去了卫生所,赤脚医生给我上了药,你背着我回了家,回头你家大娘又拿去了用艾蒿煮的鸡蛋,直骂你“惹事精!”我在家呆了半天,又跟你去学校了。你跟我发誓要把那狗给弄死,我说不,可你不让我管。第二天,不知你从哪儿弄来了半包老鼠药,放在小半碗水里,又用半块饽饽在那里边泡了泡,放学的时候丢给了那老黄狗。不一会儿,那老黄狗四腿一蹬就完了蛋,听说下午就让邻村的“打狗子”给弄走了。虽然你杀的是一条生命,可我半点都没怪你,相反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!
有一天下午,课外活动,我不小心把红领巾丢了。下午放学回家,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。你一再问我什么事,我只摇摇头,可把你给急坏了。晚饭我都没有吃,在那儿使牛。爸爸都答应星期天去公社新华书店给我买一条,我还是在哭,一晚上都没睡好。第二天一早,你跑到我家,把你的红领巾递给了我。我不要,你硬是塞到我手里,拉着我就去了学校。后来我听你们班的女同学说,因为你没戴红领巾,让老师狠狠地批了一顿,可你在我面前一点也没表现出来。我好感动!
你喜欢童年的冬天,我也喜欢。喜欢雪地里追逐,撵猎人打兔。那猎人,穿个白反羊皮袄,戴个“三大扇”,蹬个棉靰鞡,扛个土炮,跟一猎狗,肩上背了野鸡野兔,满麦地里跑……你没发现的那土炮响了。猎狗跑了过去,噙着野兔跑过来交给猎人。跟着跟着,我累了,你便向那猎人要了两根漂亮的野鸡羽毛翎给了我,回家了。至今那两根羽毛翎还在我做女儿时的衣柜里。回来的路上,我三步一回头,望着猎人肩上背着的野鸡野兔,我哭了。你懂我的心,觉得太残忍。
你说过,喜欢中午放学回家,听那“梆、梆、梆”卖豆腐的敲牛角棒子的声音;墙头上、树枝上那公鸡打鸣声;墙南边站了晒太阳的男女老少,等凑齐了人挤油、碰拐、撂骨碌;白菜窖正拿着待晒的大白菜;屋檐下冻冻淩滴答滴答;脚底下,半化的路,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……喜欢过年的时候跟你一块堆雪人。你总是喜欢堆个日本鬼子,堆好了,把拜年磕头要来的小鞭和爆仗放在日本鬼子的头上和腚上,点燃后定会炸个稀巴烂,特解恨!
喜欢跟你到村前的湾涯里去滑冰,在冰上打懒老婆(方言:陀螺)。有一次我不小心,一只脚掉进了冰窟窿里,湿了棉裤和棉鞋,我吓哭了。你把我从冻冻里拉出来,把自己的棉鞋脱给了我,让我换上。你自己一只脚光着脚丫,我还在哭,你又笑了。
喜欢星期天跟着你玩占山头。母亲总说我跟个假小子一样,整天跟在你屁股后边,疯疯癫癫的。你用那电池盖拴两根绳做副眼镜,腰里别着木头枪,用锅底灰把他们一个个鼻子下边人中那儿抹黑了,并给他们配发了用烟秸秆或棒槌秸秆做的步枪、冲锋枪,让他们演坏蛋。如果是春天,你们便用麦地里的麦蒿圈在头上作掩护,秋天还会用那地瓜秧子扎在腰上做武装带,挺像那回事儿。喜欢看你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,随着一个手拿破热壶皮的吹响了“冲锋号”,你一声“同志们,冲啊——杀啊——”飒爽英姿!
喜欢和你一块玩过家家,因为里面有我的角色。只要我是新娘,你一定是新郎。每次你拽下我的红盖头的时候我心里就想,总有一天我会让你“真正”掀起我的红盖头;每次拜天地,你拉着我的手,羞得脸红红的,手心里都是汗。那首歌谣伴随着你我,唱响了那个童年:
过家家,过家家
张庄媒婆提了亲
给俺找了个好婆家
大红轿子吹喇叭
今天俺就嫁给他
过家家,过家家
张庄媒婆提了亲
说她漂亮有文化
骑着高头大红马
今天把她娶回家
喜欢放了假跟着你去湾里摸鱼拿虾,抠蟹子、钎青蛙。水浅的地方你让我站在你旁边,水深的地方你干脆不让我下去。我就蹲在湾边看着你们,你每次都抹得跟个泥猴子一样。
突然有一天,晚饭后,我跑去你家把你叫了出来,告诉你我爸爸落实了政策明天就要回城。我哭了,可你的眼泪直到最后没有掉出来。我知道哥哥坚强!我记得很清楚,你只跟我说过一句话:“小冉啊,以后不用吃窝窝头了,可以天天吃饽饽了!”我懂你的话,懂你的心思。第二天一早,生产队的拖拉机开到了我家门口,装上了所有的家当准备返城。父母都上了车,只有我在下边东张西望等哥哥。最后师傅发动拖拉机,父亲这才把我叫上了车。其实我知道你就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我,不肯出来。我们踏上了返城的路,车还没出村,突然间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们追来,越来越近,你挥着手,拼命地喊着我的名字,“小冉,小冉……”爸爸赶忙让师傅停下。我急忙跳了下去,你把手里的一把木头枪送给了我,看得出是你连夜做的。你的眼都哭肿了,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疼!一头扑在了你的怀里,哭得泣不成声。母亲再次叫我,依依不舍,我又上了车。车走了,你在后边追了足足有十几里。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,爸妈也哭了。
那是一个书信年代。分手后的那几年,你来我往的书信有一箩筐,时不时的还夹上张相片。
记得有一年,我回城后,你上初中了,我还在小学。放了麦假,你坐着村里来城里拉炉烟煤的拖拉机进城来看我,你从煤场步行走着来到我们学校,一等就是一上午。我放学了,你在学校大门口,看到我,你高兴地喊:“小冉!小冉!”还向我挥手。我跑了过去,真想扑到你的怀里。你偷偷地塞给我一个小镜子。我又找到了你当年和我放学一起回家的那感觉,心里真恣!一蹦一跳的。碰见一吆喝“冰棍”的,你赶忙从兜里掏出好像是仅有的五分钱,给我买了一根。我让你吃一口,可你怎么也不吃,看到我那高兴样儿,你笑了。我想哭,走着走着,快到我家了,我让你去家里吃顿饭,可你怎么也不肯,说怕误了回家的车,还要赶去煤场,就这样匆匆相见,又匆匆分手。看到你远去的背影,我的眼泪再也留不住了,夺眶而出。
又过了一年,我放了伏假在家。一天早饭爸爸问我“小冉啊,想不想老家?”我说“想啊!”爸爸说要去老家所在的公社出发,可把我高兴坏了。我们到了,我便让爸爸给我借了一辆自行车,飞向老家。大娘见我就夸,“你看这闺女长这么高了……你哥哥去湾涯摸鱼去了。”不想和大娘唠叨,把车子一扔,就跑去了湾涯,看到你,我激动地喊着:“哥哥!哥哥!”
那中午我吃了大娘做的鲜鱼汤,真香!来到你的房间,翻看着你的那些小人书,你拿出了一块手帕送给我。那手帕叠得四四方方的,上边还绣着一对鸳鸯呢。
这一次分手,真不止十年八年。我记得中间去找过你几次,大娘说你去当兵了。从大娘那儿拿来地址,我给你写了无数次的信,可都如石沉大海。直到我们去年相见,你才道出了没有给我回信的原因,其实就是你那点自卑的心思:窝窝头配不上饽饽。
“你个大坏蛋
作者简介
秦省利,山东昌乐人。喜欢用方言俚语记录儿时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。自己给自己编了一个歇后语,小屁孩儿和尿泥——土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