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七招安
郑琏
“要做官，杀人放火受招安”的这句民谣，是老百姓对旧社会官匪一体的辛辣讽刺，是对黑暗社会的无情控诉。昌乐县杨七招安始末，可为这句民谣作了最好的注脚。土匪是残害人民的害人虫，是在旧社会特定土壤下孳生的社会败类。1930年到1932年间，昌乐县曾扮演过一出土匪头子杨七受招安、被委任为“昌乐县民众自卫团团长”,后被韩复集部队剿散的丑剧。
一、杨七及其招安经过
匪首杨七，本名杨子明。他在匪伙结拜中排行老七，惯称“杨七”,昌乐县大宅科乡上皂户村人，家景富裕。本人读过几年私塾，后学成织布匠。其父曾被土匪王化平(今漳河乡徐家庙人)绑票后杀害了(俗称“撕票”、“裂票”),其祖父悲愤之下竟唆令杨七去“拉杆”当土匪，进行报复。但杨七成为土匪后，不是向王化平报复，却对老百姓行残肆虐。绑票、抢劫、截道、杀人、奸淫，无所不为，心黑手辣。
那时的土匪，大帮的少，大都是三五人的小帮，而且行踪不定。每年高梁(青纱帐)长高的时候，纷纷从东三省(少数人是从青岛、济南、烟台)返回山东作恶，秋天高梁收割前又携带其不义之财纷纷出关去了。杨七到了1929年时却拉起了一个三四十人的土匪团伙，而且常年不散，明目张胆地活动于昌乐、安丘、临朐三县交界、纵横几十里的范围内，老百姓深受其害。那时，常听说某家又被绑票，某人又被“撕票”。人心惶惶，日夜提心吊胆。当时交通闭塞，沂水、莒县等地的大商号到潍县(今潍坊)办货，全靠骡马帮驮运和小车帮推运(木轮的独轮小车),每帮少则十余人，多则几十人。是必经之地，旅店业主要靠此维生。以往是青纱帐时期停运，以免遭劫，青纱帐一倒大路上就时闻马铃声和小车“吱妞”声。但自从杨七匪帮四季横行以后，商旅断绝，鄜部各业憔悴。而县保安队、警察局之类却根本不敢和这帮土匪照面。同时，1928年到1930年的山东省，正是军阀混战最激烈的时期，不到三年换了四个省主席(石敬亭、孙良诚、陈调元、韩复集)。他们忙于争夺地盘，哪会顾及地方治安和老百姓死活，土匪也就更加猖獗。昌乐县长在此情况下，却异想夭开，想用“招安封官”的办法，使杨七这股土匪安静下来，并想“以匪治匪”,利用杨七去消灭其他土匪。经上司批准，派人与杨七几次谈判，达成协议，于1930年秋委任杨七为“昌乐县民众自卫团团长”,团部驻鄜部(在鄜部村西南角，占用刘家的一处宅院，在院北兴建了二层楼三间),约有四十余人。向北的大门上挂起了“昌乐县民众自卫团团部”的牌子，有卫兵站岗，对外的墙上竟然恬不知耻地涂上了“匡危扶殆，保境安民”的大标语。另有所谓第一营(实际只有二十余人),营长刘占奎(绰号小蛤蟆),先时驻在河西村，后驻在毕都街。他们的一切粮饷由郡、毕都供应。成了县内实际的割据政权。
他们打着“保境安民”的招牌，暗地里却仍然干着绑票抢劫的罪恶勾当。杨七本人变过去四处飘奔的匪首为坐地分赃的“寨主”。起初，老百姓对杨七招安是“两害相权取其轻”,认为虽然负担他们的粮饷，加重了经济负担，却可以换来太平日子。后来才看透杨七是“老虎挂念珠”本性难改。老百姓花钱养活了一群豺狼，更加坐卧不宁了。
二、虎狼同穴，内部倾轧
杨七之所以能够拉起几十人来跟他干，主要靠阴险奸诈，心狠手辣。一些单帮土匪投靠他，是想借店存身，免被吃掉。但是一入其伙，如果想脱离开，杨七就非除掉他不可。这种纯以利害关系和残暴手段相维系的集团，如虎狼同穴，内部勾心斗角，互相猜疑，争权夺利的斗争十分剧烈。例如，杨七与“小蛤蟆”的斗争。小蛤蟆(刘占奎)是今北鄌郚乡司马沟人，羊倌出身。当土匪后，凶狠胆大，枪法较精。自己手下有二十余人，自成山头。他认为杨七招安，是一个机会，入伙随同招安，可以借光自照，后来被委为“营长”。杨七招纳刘入伙一同受招安，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，借以自重身价。他们是互相利用而又互相倾轧，刘根本瞧不起杨，对杨极不尊重。杨非常惧怕刘，土匪们传说“杨七见了小蛤蟆腿发麻”。杨七怕刘杀他夺权，所以必须有贴身护兵人称“哼哈二将”的郑大个子(郑家庄人)、钟大杆子(西钟家庄人)跟随左右，才敢出门。后来，杨七于1932年向县上建议刘营可以移驻毕都，以扩大治安区。县上正想分散他们的势力，更便于分而歼之(这时韩复集已开始“清乡”,即剿匪),当然同意杨的意见。杨即假县上命令，将刘部派驻毕都。不久，又借刀杀人，命令刘去兰洼村消灭另一股土匪。刘也想借机向县上露一手，邀功显能，并想借机扩充武器，因而急功冒进，一进村即被暗枪打死。当时传说纷纭，传的最多的是说杨七买通了“小蛤蟆”的护兵小吴(名不详，庵上村人),小吴从背后开枪把刘打死的。杨七表面上为刘隆重发丧，如丧考妣，暗中却庆幸除去了心腹之患。再如，杨七对聂文德的暗算。聂是杨手下的头目，能力比杨强，能团结人，对杨在招安后仍干土匪“生意”提过不同意见，杨即视为异己，必欲除之而后快。杨请来了他们的土匪祖师爷王宏彦，夜间以拜见祖师爷为名，把聂骗到楼上。聂刚一进楼，未及说话，就被王宏彦开枪打死。聂的两名随从飞身跳楼逃脱了。杨七开枪射杀未中，却把楼北老槐树底下住户刘乐仁之父打死了。再如，杨七对任广恩的排挤。任是恩县(今武成县)人，济南私立育英中学毕业，有文化，有头脑，建议杨七不要只贪图安乐，应居安思危，不要相信县上那些好听的话，应当多几个心眼，以假借到各乡巡回剿匪为名，把队伍拉出去，忽东忽西居无定所，使官府摸不着规律，以免被歼。杨七为人刚愎自用，反而对任起了疑心，怀疑任别有企图，派人把任的两支短枪卸了，把任逼走了。
三、作威作福，肆凶肆虐
“燕雀居堂，不知大厦之将倾，祸将及己也。”用此古语形容招安后的杨七，实在恰当。杨七招安之后，以为是“合法土匪”,忘乎所以，作威作福。下面的几件事情，可见一斑：
1931年清明前后，杨七着人从潍县请来京戏班子，在郎部东南门外沙滩上搭台唱戏十二天。戏台对面搭了看台，专供杨七及其师爷(秘书)钟纪千等看戏。杨七每次来看戏，都是前呼后拥，戒备森严。每来必点戏，戏台要为其“跳加官”,班主要向台下高喊“谢杨团长赏”。杨七抖完威风，看不了半小时就要走的，因为鸦片烟瘾又上来了。杨七的妻子是青上村人，当时生有一女(乳名叫“邢”)已八九岁，一男(乳名叫“忠”)约六七岁。匪徒们要称他们为“太太”“小姐”、“少爷”。有两名护兵专门跟在少谷小姐后面护卫。老百姓对此是侧目而视。
1931年杨七又娶了方家庄子的一个女子为小老婆。杨七有一次打大老婆。大老婆的表弟冯兰犍是杨的护兵，向前劝解，杨竟开枪将冯打死。有一次杨七在南门外骑马，马不老实，杨即连开数枪，将马击毙。
四、我所见到的杨七
1932年春节，镇上及四乡的头面人物和商号，照例要去给“杨团长”拜年，同时要送礼。我父亲(郑允升)觉得如果不去拜年，必然得罪杨七，会遭报复；去拜年，又觉得给土匪拜年，有失脸面。为了解决这个矛盾，就派我代表他去拜年。我当时十一岁，提了三份点心，先到杨的大老婆那里，再到小老婆那里，最后才到了杨七那里。杨七和钟纪千对面躺在床上抽鸦片。这天来拜年的有十几人，杨七只是躺在床上点点头，一直抽大烟不停。最后摆了两桌席，杨和钟才下床陪客。杨细高黄瘦，是个只剩了一具空壳的大烟鬼。他让大家吃菜，自己也夹了一点菜送到嘴里，接着就把筷子往桌子上“叭”的一拍，声色俱厉地吩咐把大师傅叫来。弄得大家都茫然不知所措。大师傅一进来，杨七开口就骂：“你妈那八子的，炒的什么菜，这么难吃!还不如我的腌萝卜条子好吃……。”在当时的条件来讲，菜做的是最上乘的，杨七骂大师傅，完全是为了耍威风给客人看的。沐猴而冠，小丑跳梁，此之谓也。
五、恶贯满盈，死有余辜
韩复集1930年9月正式就任山东省主席。为了割据一方，“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”,他要剿匪，以巩固其统治。1931年的秋天，韩的81师(展书堂师)的一个排，忽然驻到了鄌郚镇，大约是为了观察杨部的地形。杨七当时有所警觉，把老婆孩子送走，把队伍拉到了马驹岭以东的村落，以观动静。不久，那个排开走了，杨七以为是庸人自扰，又回到唐，继续做他的团长美梦。1932年眷，清明节前后，某夜，81师的一个团(一说是两个团),在“清乡指挥官”赵明远的指挥下，暗暗将杨七的驻地围住，但又不敢进攻。快天亮时，杨七大门的卫兵发现有异，首先开枪。杨七向毕都龙部(继小蛤蟆之后驻毕都的)打电话，刚说了一句“我们被围，……”电话线即被切断。龙部早已全部逃掉，剿龙的81师的部队扑了空。
两三千人围攻三四十人的一伙土匪，应当说是泰山压顶，全歼无遗，然而事情恰恰相反。天亮前打了一阵，白天是围而不打，只有零星枪声，入夜枪声响成一片，上半夜一直未停。人们无不以为杨七的几十人是全完了。实际上韩军根本就不敢进攻，只是远远地朝杨部据点射击而已。下半夜，在一阵激烈的枪响之后，枪声突然停下来了，人们以为是杨部被攻破了，断定杨部不会有生存者了。天亮后，才知道除了杨七和一伙佚死了之外，其余土匪全跑了。杨七据点的院子南面无人家，是一个菜园。夜间，杨部在南墙上挖了一个洞，全部钻出，先隐身于菜园内，然后向包围的韩军发动突然袭击，向南突围，冲出包围圈，逃之夭夭了。韩复集的所谓正规军如此草包，一时成为老百姓的笑柄。
为什么独独把杨七打死了呢?当时有三种传说：一是说杨七携带大烟和款项，突围前仍不分给大家，引起了众怒，被部下所杀，劫走了款项和大烟；一是说郑大个子认为若突围成功，而韩军数千人一无所获，无法向上交待，必然穷追猛赶，时值春天，无处藏身，他们将很难逃脱，于是暗中将杨七击毙，使韩军可以顾全面子，就可能不再猛追了；一是说杨七部下一仇人，趁黑夜突围之机对杨打了黑枪。总之，杨七是在突围后被其手下人打死的。
第二天，韩军大约脸上无光，撤走了。县保安大队却呈“英雄”来了，进入杨七占用的民宅，能拿的就拿，拿不走的就砸碎，最后放火焚烧。与土匪无异!
杨七暴尸于西南门外的大路上，当时我曾去看过热闹。围观的有几百人，人人唾骂，人人称快。杨七穿的棉袄已被撕得粉碎，尸体被人们踢过来踢过去的乱滚，有的人就用石头砸。有一个老汉(是马驹岭东的一个村子的人)向人们控诉说：一天夜里，杨七带人闯进他家，强奸了他的闺女，他出来阻挡，就被打得死去活来。老汉一面骂，一面掏出刀子把杨七的生殖器割了下来。杨七真可谓恶贯满盈，人神共愤，死有余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