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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2022-02-20 09:29
鄌郚史志总编

张远丨磨道

    磨道
    秋后的小区前花园里,阳光灿烂,我领着小孙子在草坪的磨道上玩耍。之所以叫磨道,是因为这是一条用磨盘排列铺成的弯曲小道。小家伙非常喜欢在间隔的磨盘上蹦跳奔跑,我紧跟着他,也一步步跨着这磨盘往前赶。原来成对的磨盘被拆开来,像棋子一样镶嵌在绒绒绿草丛中。哪来的这么多磨盘啊?整整有几百块之多,虽然大小不一,但都还刻有清晰的石纹,如同苍老的皮肤,却依然那么坚硬,有的磨眼里还长满了青草。
    曾听开发房地产的老板说,这年头,到农村收购这些磨盘是很便宜的,才二十块钱一副,它们在老家里已经成了被人舍弃和碍事的东西,放到哪里都占地方。有钱的老板们却有了灵感,似乎也有怀旧的心理,让人把它们摆在花园里,像串起来的珍珠,形成特有的小道,人们走在上面,应了那句时髦的话,这叫时(石)来运转。
    有次我回老家,问起在家的弟弟,咱家的那盘磨也卖了?弟弟说,没有。也没见有人来收,我把它推到庄头的大路边上,倒成了过路人歇脚拉呱的座位。我说,别卖了,留着吧!弟弟笑着说,留着有啥用?现在又不推磨了!咱家那盘鏊子也早卖了废铁。我对弟弟说,咱们可是都吃煎饼长大的,那盘磨咱家用了几十年,打我记事起,就看见大人推磨,现在倒是挺想念啦!弟弟说,我可不想它,提起推磨,我就怵头!
    是啊,那个年代的庄户人家,谁家没有一盘磨啊!谁家的孩子不推磨啊!放学回家,不是推碾就是推磨,不是出粪就是打柴火,反正不能闲着,娘都安排得满满的。娘说,不推碾推磨,一家人吃什么!幸运的是,我上边有三个姐姐,她们是推碾推磨的主力军,但大了,再磨磨蹭蹭想偷着出去玩,那就是不出息,所以,我七八岁就被姐姐们套上磨棍开始推磨,想跑也跑不了!
    十岁的那年,父亲请来了一个錾磨的老石匠,说要錾磨。娘说,糊子大粗粗,摊出煎饼大厚厚,难咬!老石匠花白头发,却浑身是劲,他几乎不用人帮忙,把磨从中间撬开,再错开上下盘,两臂一叫力,抓着磨拐就把上边那盘搬到地上。用他那粗糙的手指,摸了摸磨的纹理,对父亲说:“中錾了!”老石匠打开他的帆布背包,拿出许多锤子凿子和凿刀,二活没说就开始叮叮当当錾磨啦。老石匠整整忙碌了一天,才把磨錾好,还给换了磨脐。我们想到跟前看看,他虎着个脸,嗔道:别看!崩着眼。爹让我给老石匠沏壶茶,喝水的空档,老石匠说,磨和人一样,时间长了,就磨浅了沟道,没有沟道,就好像人没有性子,没有性子的人也就没有好营生。老石匠还说,最讲究的怎么留磨的唇,留大了,不肯下粮食,留小啦,出的糊子就粗,用老石匠的话说,最好是半指宽。
    大姐是最有性子的人,干活急,说话急,开口就带着熊人的口气。石匠前脚走,她就吆喝着三姐把半盆子泡好的玉米拆子端上磨顶,要试试新磨,顺便也是串串磨。还真是,出来的糊子又白又细,因为刚錾了第一次用,怕有石头末子,摊煎饼吃着牙碜,所以这粮食糊子就犒劳了家里的老母猪啦。大姐性子急,但大姐好营生,摊出的煎饼又薄又脆,还不糊不粘,姥姥说,这样的煎饼还用吃就菜!每次早上推磨,都是大姐先起来拾掇,自己先推半盆子粮食,再喊起我们,等我们起来,大姐又支好鏊子,开始摊煎饼了。现磨的糊子摊出煎饼是甜煎饼,娘有心口(胃)疼病,娘是不敢吃酸煎饼的。
    磨道是院子里最光亮的地方。隔三差四就推磨,整个一圈就踩成硬硬的小道。磨盘闲着的时候,就成了孩子们写作业的课桌,也是爹和来串门的邻居喝茶的地方,三四个人拿着板凳一坐,就围一个茶台。二姐也经常坐在磨道上做鞋或绣鞋垫子。二姐的身子随娘,自小就弱,推不了几圈磨就头晕,但大姐不怎么嫌二姐,因为二姐是上过初中的人,识文断字,大姐给当兵的姐夫去信,都是二姐代劳。二姐还会唱吕剧,每当我们推磨的时候,她都在旁边纳着鞋底,嘴里唱着《李二嫂改嫁》打场一段:麦场上拉完碌碡,再把场来翻。我们也跟着唱,嘻嘻哈哈的,推磨就不觉得累。
    我跟着姐姐们推磨,都是大姐拉着我,大姐磨棍上的绳子套着我的磨棍,我就是不使劲,也不会掉磨棍,可是好景不长,跟着走路的样子被调皮的三姐看出来了,她吵吵着不让大姐拉着我,为了监督我,让我拉着她,那时候的三姐也是得理不饶人,我在她的前面走,这下子倒成了她吆喝的一头驴,她有次甚至叫我拿条手巾把眼蒙上,她说,你看人家的驴拉磨,都是戴捂眼子,拉半天磨也不知道累。不知底细的我还真当了一回驴,不过转了几圈就磕骨碌子,因为蒙着眼睛,容易直走,一下子就走到磨道外边去啦。现在想来,我没少受三姐 “欺负”。一会儿半哄半骗地说你是个男人,天生力气大,能干的人才能说个好媳妇。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媳妇,但三姐的忽悠,还是让你不由自主地使劲。一会儿又给你猜谜语:一点一横长,一撇到南阳,南阳俩棵树,长在石头上。猜来猜去,总是猜不对,什么树长在石头上?三姐说,你使劲推二十圈,我就告诉你,这二十圈下了,头上就冒细汗啦,三姐在后边捂着嘴笑,磨,就是咱们推的磨!
    二姐是有福之人,当了老师还转了正,二姐夫也是个吃公家饭的人,出嫁后就没再推过磨。二姐结婚打家具的时候,家里雇了几个木匠,其中有一个小木匠很灵巧,也很会行事,饭后空里,把家里的磨棍给刮得溜滑,从树上砍下几根鹅蛋粗的枝子,截成几段,用火烤烤,把粗头插进磨眼里,上头用绳子拉弯,拴到磨拐上,再用一根小木棍绞绳子,一天后,几把像模像样的镰把就做出来啦,把三姐喜得直夸他。二姐说小木匠能干是能干,就是个子不高,叫高起地皮,矮起磨脐。三姐白了她一眼,说,个子高有什么用,山大无柴,还多穿二尺布呢!后来小木匠成了我的三姐夫。
    推磨是一个集体合力的营生,你不用力,别人就得多使劲。那时候推磨经常推到半夜,实在困了,就抱着磨棍打盹,脚底下的步子有点乱了,但身子还是往前推。三姐都是使劲一扥,打盹人的磨棍就掉下来,大姐一 吵吵,马上就醒醒了。好歹盼着有勺子挖到盆子底的声音,没想到娘又端出半盆子粮食来,唉,又得半个时辰!娘说,趁着月明,夜里天凉快,使使劲就推完了。
    后来生产队了按了机磨,就不怎么推磨了,最后一次推磨是年前做豆腐,娘说,用磨磨出的豆腐香,别去机磨上去串了味。再后来,村里统一盖标准房子,庄里就没有再支磨的啦!转了几千年的石器终于成了文物,祖祖辈辈绕不出的磨道也成了看得见回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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