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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照片留下的岁月记忆
作者:马进
那天整理书房,无意翻出一本老相册,看到那些已经泛黄的老照片,心中蓦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。觉得那一张张老照片几乎都记载着一段历史,背后也都有一段故事,仿佛让我像穿越于时光隧道,回到那个不平凡的年代,钩沉起那些久违的情愫和难忘的岁月记忆。
这幅五十年前的老照片,是我与“黄皮狗”一家的合影,摄于1966年夏初。背景为我搞社教的驻村地,原日照县岚山区童海公社周家庄大队场院屋(兼大队办公室)门前。
记得这幅合影是当时山东省委社教团的一位摄影记者,受团部领导安排特来拍的照,临走给我留下一张作纪念。说起我与这一家人合影,完全是个机缘。
那是1965年,我在省教育学院学习,被省委社教团选调,参加了赴日照县的“四清”工作队。由当时的省委社教团团长余修副省长带队,我和院校的张兰江指导员一个分队,直接分到了该县的周家庄大队开展“四清”工作。
照片中的这一家人,姓秦,住在村东,是一户老渔民。我认识他们还是从那个叫“黄皮狗”的孩子开始的。就是那个没穿衣服的小男孩。记得那天天气很冷,我走到街上,蓦然发现,在一群靠墙根晒太阳的孩子中间,有个约三四岁的小男孩,浑身上下光溜溜的,什么衣服也没穿,赤着脚,怀里抱着只小黄狗,站在冰冷的湿地上。
这么冷的天,在外面不穿衣服,不能冻出病来吗?我立即赶过去,用双手护着他的脊梁,蹲下问他:“怎么不穿衣服,不冷吗?”那孩子瞪着对大眼睛望着我不作声,问他叫什么名字时,“他叫‘黄皮狗’。”没等他说话,孩子们抢先替他回答。
我怜悯地摸了摸他全身,那皮肤竟黝黑得发亮发滑,像是糊在身上一张用脏了的牛皮纸。除了小肚子热乎外,其他部位都冰冻乍凉。我瞅着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小黄狗,恍然明白了,他肚子上的那点温热,原来是小黄狗传给他的啊!我被眼前的这一情景深深地震撼!
晚上去房东家吃饭,听房东大娘介绍,方知“黄皮狗”一家原来是个多子女家庭,他母亲比他父亲小10多岁,生育力倒是极强。那时国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,她不到10年竟生了6个孩子。“黄皮狗”排行老四,上有两个姐姐,一个哥哥,下有一个妹妹,一个弟弟。最大的姐姐才11岁,最小的弟弟还在怀里吃奶。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,他的父母根本照顾不过来这六个孩子。“黄皮狗”生下来就没穿件像样的衣服,直到后来我救了他全家人,社交团部派记者来摄影时,他也是全身就这么裸露着。
说起救他一家人的事,纯属偶然,那是1966年夏季,一场台风带来一场暴雨。那天夜里,倾盆大雨挟雷电一直下个没完没了。我为赶写一份社教工作总结,直到大半夜才写完,正准备上床睡时,忽听村东面“唿嗵”一声巨响,我立即预感到是什么东西倒塌了。我敞开门,冒着大雨就朝村东跑去。借着一个雷电闪光,我看到有户人家的房屋倒塌了,整个东山墙全倒塌在地。万幸的是这山墙是往外倒的,而屋梁檩条全都压下来。从倒塌的屋里传来女人急促的呼救声和孩子们的哭嚎声。
我急忙搬开倒在屋门口的一根檩木,猫着腰钻进了屋里。当时屋里一片漆黑,外面大雨仍哗哗下个不停。借着又一个闪光才看清,一根掉下来的屋梁重重地压住了一个人的腿,动弹不了。吓醒了的孩子,有的挤在炕角哭成一团,有的被掉下来的屋笆和墙皮埋在墙旮旯里。当时情况十分危急,我先把压在那人身上的屋梁用力搬开,扶起来,吃力地背出屋外,才得知这是“黄皮狗”一家,原来这背出的是“黄皮狗”的母亲。接着又往外抢救孩子。因屋里黑乎乎的,屋梁又全塌了下来,间隙很小,只能弯着腰摸索着把他们一个个抱出屋外。当我把一窝孩子抢救出来后,她母亲扒拉着人头数了数,怎么也不够,原来还有一个在里面。谁呢?他母亲扒拉着一一辨认,原来还缺“黄皮狗”。于是我又躜进屋里,一面喊着,一面摸索着寻找。原来他被掉下来的屋笆和墙皮埋在最下面。当我把他从泥土里扒出来时,这孩子只剩一口气了。原来“黄皮狗”的父亲因出海打渔,当晚没回来,家里只有母子七口人。
第二天清晨,“黄皮狗”一家半夜房屋突然倒塌,竟没伤亡一个人,成了全队头号新闻。我抢救他一家人的事迹,也不胫而走。他母亲声泪俱下地逢人便讲:“幸亏工作队马同志啊,要不是他及早赶来,俺全家人也都砸死在里头了!”现在回忆当年这件事,纯属偶然。那个年代,让任何人碰上此事,都不会袖手旁观。但当时社教团部的领导,却对此事大加赞扬,说这是知识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,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结果。于是,就有了新闻记者给我和“黄皮狗”一家合影的机缘,也就有了这幅五十年前的老照片。
往事是锁在记忆中的梦,是旧时难忘的情怀。面对这幅老照片,看到五十年前定格的这个历史瞬间,脑海中不时地回味曾经震撼我心灵的那段难忘的青春时光,一时令我感慨万千。如今,昔日的岚山小渔村已是今日的新港城,当年贫农民,今朝新市民,早已发生了历史性嬗变。或许,这些曾被我救过的孩子,根本记不得当年所发生的一切,把我也早已忘记。然而,“黄皮狗”一家,却永远无法从我记忆的烙印中消失。此时此刻,总在脑子里想的,还是“黄皮狗”一家现在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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