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暮情缠
刘文安
周六的午后,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何晓峰坐在客厅的木沙发上,指尖捏着的茶杯早已凉透,目光却死死盯着对面沙发上的父亲何建国,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,憋得发慌。
客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。何建国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衫,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,眼神躲闪着儿子的目光,最终落在了厨房门口——那里,刘梅正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出来,脚步放得极轻,像是怕惊扰了这紧绷的氛围。
“爸,我今天来,还是为了那件事。”何晓峰打破了沉默,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,“您跟刘梅结婚的事,我和姐姐还是不能接受。”
刘梅的脚步顿了顿,将水果盘放在茶几上,低着头说了句“你们聊,我去厨房忙活”,便匆匆退回了厨房,背影透着几分局促。何建国看着她的背影,眉头皱了皱,转头对何晓峰沉声道:“晓峰,我和小梅是真心相爱的,婚姻自由,你们做儿女的,不该过多干涉。”
“干涉?”何晓峰猛地提高了声音,手掌拍在茶几上,震得茶杯微微晃动,“爸,您摸着良心说,我们是干涉吗?您今年六十五,她是八零后,跟我媳妇儿同岁!您让我们喊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叫妈,这像话吗?”
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,随即又恢复了安静。何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,语气带着几分落寞:“你妈走后,这房子空了多少年,你们心里清楚。夜里躺在床上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那种孤独,你们体会过吗?”
何晓峰的怒气稍稍平复,心里泛起一丝不忍。母亲走于2003年,肺癌晚期,临走前拉着他的手,反复叮嘱要照顾好父亲,守住家里的根。那时候父亲哭得像个孩子,说自己这辈子只爱母亲一个人,往后就守着回忆过日子。可谁能想到,母亲的坟头草还没长茂盛,父亲就变了心。
“我知道您孤单,”何晓峰的声音软了几分,“可我们可以照顾您啊。我可以经常过来,也可以接您去跟我们一起住,实在不行,我们给您请个靠谱的保姆,为什么非要找她?”
“不一样。”何建国摇了摇头,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,“小梅不一样。”
他缓缓说起和刘梅的相识。母亲走后,他过得浑浑噩噩,家里的饭菜永远是凉的,衣服堆在洗衣机里忘了晾,深夜被噩梦惊醒,身边只有冰冷的被褥。后来跟老朋友们出去散心,在足疗店认识了刘梅。她待人热情,心眼好,每次给她做足疗,都劝他别乱花钱,要注意身体。
“那时候就觉得,她是个实在姑娘。”何建国说,“后来就想让她来家里当保姆,既能照顾我的生活,也能让家里热闹点。再后来知道她离婚了,带着个三岁的孩子,日子过得不容易,就心软了,让她把孩子也接了过来。”
“三岁的孩子!”何晓峰的火气又涌了上来,“您让她把孩子接来的时候,就没想想我们的感受吗?那孩子喊您爷爷都嫌小,您现在要跟孩子的妈妈结婚?我姐姐就是因为这事,跟您断绝了关系,您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难吗?”
提到大女儿,何建国的眼神闪过一丝愧疚,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:“你姐姐不理解我,我不怪她,但我不能因为她的反对,就放弃自己的幸福。我跟小梅,是慢慢有感情的。”
“慢慢有感情?”何晓峰冷笑一声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,拍在茶几上——那是刘梅老家新建的二层小楼,“您所谓的感情,就是拿我妈跟您一辈子的血汗钱,给她盖房子吗?”
照片上的小楼崭新明亮,与周围破旧的平房形成鲜明对比。何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,张了张嘴:“那是我自愿给她盖的。2008年我去她老家,看到她家里的房子又破又旧,下雨天还漏水,就想帮她翻修一下。那是我自己的钱,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。”
“您自己的钱?”何晓峰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爸,那是您和我妈的共同财产!我妈在世的时候,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,省吃俭用攒下一百万,现在呢?只剩下五十万了!其中十万是您自己花的,剩下的四十万,全给她盖房子了!您让我妈在天有灵,怎么安心?”
他记得2009年的时候,偶然发现家里的存款少了一大半,追问父亲的时候,父亲只含糊其辞地说借出去了。直到后来姐姐去父亲家里,发现了这张照片,又从邻居口中得知房子是父亲出钱盖的,姐弟俩才恍然大悟。
那时候,姐姐当场就跟父亲吵了起来,让刘梅滚出家门。可父亲却护着刘梅,说姐姐无理取闹,还放话说要是姐姐不接受刘梅,就跟她断绝关系。姐姐性子刚烈,当即就收拾东西走了,从此再也没回过父亲的家。
“我姐跟您断绝关系,您不反思反思自己,反而觉得是我们小题大做?”何晓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“爸,您醒醒吧!她就是图您的钱,图您的房子!您现在住的两居室,是您和我妈的婚房,她要是跟您结了婚,下一步是不是就想把这房子也转到她名下?”
厨房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,刘梅的身影在门后一闪而过,随即又关上了。何建国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辩解道:“我跟小梅结婚,跟房子没关系。这房子是我和你妈的,我不会动的。”
“不会动?”何晓峰摇了摇头,语气里满是失望,“爸,您现在还在给她发保姆费,一个月两千五,对不对?您一边给她发工资,一边跟她谈恋爱,还要跟她结婚。您到底把她当成保姆,还是当成爱人?她拿着您的工资,照顾您的生活,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,怎么就变成爱情了?”
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,轻轻敲了敲门:“刘梅,你出来,我们好好谈谈。”
刘梅迟疑了片刻,还是推开门走了出来,眼眶红红的,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。“我没有图何叔的钱,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几分怯懦,“我就是觉得何叔人好,想好好照顾他,跟他过日子。你们为什么总是把我想的那么坏?”
“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。”何晓峰的语气缓和了几分,“如果你真的是想照顾我爸,我们可以继续让你当保姆,工资可以再涨点,涨到三千,甚至四千都可以。但你别想着当我后妈,这是我们的底线。我爸年纪大了,经不起折腾,你就别再逼他了,行吗?”
“我没有逼他!”刘梅猛地提高声音,眼泪掉得更凶了,“是我们真心相爱,想要结婚的。你们总是这样对我,扔我的衣服,骂我是骗子,我受够了!我就是想要一个名分,想要跟何叔安安稳稳地过日子!”
“名分?”何晓峰皱起眉头,“你跟我爸在一起四年,吃穿住都不用花钱,每个月还有两千五的工资,这还不够吗?非要结婚,非要闹得家破人亡才甘心吗?我爸还能活几年?你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,非要争这几年的名分?”
何建国急忙走到刘梅身边,将她护在身后:“晓峰,你别太过分了!小梅是个好姑娘,你不能这么说她。”
“我过分?”何晓峰看着父亲护着刘梅的模样,心彻底凉了,“爸,在您心里,我们这些儿女,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吗?为了她,您跟姐姐断绝关系,跟我闹僵,您觉得值得吗?”
何建国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,心里涌上一股愧疚。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儿女,对不起亡妻,可他也放不下刘梅的陪伴。晚年的孤独像一张网,把他紧紧困住,而刘梅,是唯一能拉他出来的人。
“晓峰,”何建国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,“爸知道你委屈,知道你为了这个家操心。可爸也是个普通人,也需要有人陪伴。我跟小梅是真心相爱的,我希望你能理解我,成全我们。”
“成全?”何晓峰摇了摇头,眼泪再次掉了下来,“爸,您让我怎么成全?成全您跟一个比我还小的女人结婚,成全她拿走您和我妈的财产,成全我们这个家彻底散了吗?我做不到!”
客厅里陷入了沉默,只有刘梅压抑的哭声和何晓峰沉重的呼吸声。阳光渐渐西斜,地板上的光影被拉得很长,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何晓峰深吸一口气,擦掉脸上的眼泪,转身走向门口:“爸,我最后劝您一次,好好想想我妈的遗愿,想想这个家。如果您非要跟她结婚,那我们之间,可能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。”
他拉开门,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。门关上的瞬间,他听到身后传来父亲一声长长的叹息,还有刘梅压抑的哭声。
楼道里的光线昏暗,何晓峰靠在墙上,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他不知道这场家庭闹剧最终会如何收场,只知道,从父亲决定和刘梅结婚的那一刻起,他们这个家,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