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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7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濮阳猪龙记

  濮阳猪龙记

  开元年间的濮阳城,四月的柳絮已经飘得满城都是。张孝恭坐在绸缎铺的柜台后,指尖捻着枚新得的玉佩,忽然听见街面传来孩童的哄笑。他掀开竹帘望去,见个怪人正从对面酒肆前走过,身高足有七八尺,比寻常门板还宽些,头发剪得像被狗啃过,长短不齐地戳在头上,最古怪的是那身衣裳——件破到膝盖的麻布短衫,下面竟光溜溜的没穿裤子,两条黝黑的腿上沾着泥点,走一步带起串土灰。
  “又是续生。”隔壁烧饼铺的王二掂着擀面杖出来,面案上的芝麻被震得乱跳,“每年四月八准出来晃悠,跟庙里的菩萨似的准时。”
  张孝恭皱起眉头。他来濮阳做买卖三年,每年这时候都能撞见这人,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上个月在东城的戏场见过他蹲在戏台底下,啃着块发霉的麦饼;昨天又在南城集市看见他趴在肉摊前,盯着块猪血直咽口水。可两地相隔十里地,就算骑快马也得半个时辰,他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处?
  “去跟着他。”张孝恭摸出两文钱递给小厮,“看他往哪走,别让他发现。”自己则揣了块银锭,悄悄跟在后面。
  续生的脚步慢悠悠的,像头刚吃饱的老黄牛。他晃到北街的戏场时,正赶上杂耍班子耍火流星,铁球在半空划出红弧,围观的人发出阵阵叫好。续生忽然挤进人群,张开双臂挡在个要被撞倒的孩童身前,火流星擦着他胳膊飞过,烧焦了几缕汗毛,他却跟没事人似的,咧开嘴露出黄牙笑了笑,嘴角还沾着点可疑的泥渣。
  张孝恭正看得发怔,忽然听见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:“东家!我、我在西城的城隍庙见着续生了,他正趴在香炉旁边睡觉呢!”
  “胡说!”张孝恭指着戏场里的背影,话没说完就卡住了——那续生不知何时消失了,刚才他站的地方只剩个土坑,像是被人硬生生砸出来的。
  三天后的午后,濮阳城已经两个月没下过雨。护城河的水浅得能看见河底的淤泥,地里的麦子卷着叶子,像群垂头丧气的乞丐。张孝恭正在后院浇花,忽然看见佃户李老三连滚带爬地闯进来,草帽都跑掉了,露出晒得脱皮的头皮:“东家!续生在打谷场呢!”
  他跟着跑到场院时,已有百十来号人围在那里。续生正趴在晒得滚烫的黄土上,四肢舒展得像摊烂泥,短衫被汗浸得透湿,贴在背上显出奇怪的纹路,远远看去竟像鳞片。有人往他身边扔了块瓜皮,他也不恼,只是翻了个身,肚皮对着毒辣的日头,发出满足的哼哼声,活像头晒暖的老母猪。
  “真能求来雨?”有人小声嘀咕,手里的锄头把攥得发白。
  话音刚落,续生忽然蜷起身子,像块被晒化的蜡。他在地上滚了两圈,浑身沾满黄土,渐渐滚成个泥球。就在众人看得发愣时,西北方突然涌来乌云,风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。没等大家跑回家,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来,砸在续生滚成的泥球上,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。
  “下了!下了!”李老三跪在泥地里哭,众人跟着欢呼,没人注意那泥球动了动,裂开道缝,续生的脑袋探出来,抹了把脸上的泥,嘿嘿笑了两声。
  打那以后,张孝恭更觉得续生不简单。他让人四处打探,发现这怪人竟能同时出现在城里各处——有人说在北关看见他喝泔水,有人说在南关见他跟狗抢骨头,最邪门的是个更夫说,昨夜在城隍庙的屋脊上,看见条水桶粗的蟒蛇盘在那里,鳞片在月光下闪着银光,蛇眼里的红光比灯笼还亮。
  “我去看看。”张孝恭揣了把匕首,夜里悄悄摸到市北。那片是乱葬岗,平时鬼都不去,此刻却隐隐有蓝绿色的火光跳动。他刚躲到棵老槐树下,就听见“咔嚓”声雷响,一道闪电劈下来,照亮了整片荒地——只见乱坟堆里盘着条巨蟒,足有十丈长,鳞片开合间喷出白雾,每道闪电划过,蛇身就发出金光,像有无数活物在里面游动。
  雨下起来时,巨蟒突然缩成一团,在泥水打滚。张孝恭看得浑身发冷,握紧匕首的手心全是汗。等到天快亮,雨停了,晨光里忽然站起个人影,正是续生。他抖了抖身上的泥,露出光溜溜的腿,往城里走去,路过那棵老槐树时,还伸手摘了片沾着露水的叶子,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。
  张孝恭瘫坐在坟头,忽然想起去年大旱,续生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躺了半个时辰,起身时背心上印着个奇怪的纹路,当时只当是泥渍,此刻想来,竟与刚才巨蟒头顶的花纹一模一样。
  秋凉的时候,张孝恭再没见过续生。有个从洛阳来的货郎说,在黄河岸边看见个怪人趴在水里,身子像鱼一样摆动,头上长着两只小小的角。张孝恭听完没说话,只是让人打了块“续生之位”的木牌,偷偷立在市北的老槐树下。
  后来每到四月八,濮阳人还会念叨起那个光腿的怪人。有一年大旱,李老三的孙子学着续生的样子躺在地上,竟真的下了场小雨。孩童们围着他拍手,都说这是猪龙显灵了,却没人知道,那个清晨,张孝恭在老槐树下捡到片闪着金光的鳞片,上面的纹路,像极了续生那件破衣衫上的补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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