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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7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印颊鱼

  印颊鱼

  郕阳东南的官道旁,老槐树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老长。李秀才牵着毛驴走过石桥时,听见桥下传来细碎的水声,像有人在暗处翻动竹简。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残阳,那轮红日正坠向远处的土丘,把半坡的酸枣林染成金红色——那里便是尧母庆都的墓冢。
  “先生可是要去看印颊鱼?”卖茶水的老汉忽然搭话,粗陶碗在石桌上转了个圈,“这几日正是鱼翻塘的时候,晚了可就看不到了。”
  李秀才攥紧了袖中的《尧典》抄本,指尖在“庆都感赤龙而生尧”的字句上反复摩挲。他打长安来,就是为了查证地方志里那句“尧母冢侧池鱼,颊有印如斗”,此刻听见这话,忙摸出两枚铜钱:“烦请指条近路。”
  穿过三里长的芦苇荡,空气里忽然飘来淡淡的水腥气。李秀才拨开最后一丛蒲草时,喉咙猛地发紧——那水池竟像块嵌在黄土里的碧玉,水面平得没有一丝波纹,池边的青石板上布满青苔,缝隙里还嵌着些锈蚀的铜片,像是祭祀用的礼器残片。
  “来了。”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,卖茶老汉不知何时跟了来,手里提着盏马灯,“你看水面。”
  李秀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只见月光刚掠过池面,一群银灰色的鱼忽然从水底浮起,每条都有尺许长,最奇的是鳃边那块菱形的印记,在月色里泛着淡淡的金光,像是有人用朱砂仔细盖上去的印戳。它们游动时首尾相接,那些印记在水里连成串,竟隐隐构成“庆”字的轮廓。
  “光绪年间有个洋人来捞鱼,”老汉的马灯在风里晃了晃,灯光照见池边歪斜的木碑,上面“尧母池”三个字已被风雨啃得模糊,“用的是铁网,结果网刚下水就断了,还被鱼群撞翻了船,差点喂了王八。”
  李秀才忽然想起《山海经》里“鱼身而鸟首,名曰鴸”的记载,可眼前这些鱼分明是寻常鲤形,只是那颊上的印记太过诡异。他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,指尖刚触到水面,鱼群忽然受惊般散开,尾鳍拍打出的水花溅在脸上,带着股奇异的清苦,像陈年的艾草味。
  “它们认生。”老汉往池里撒了把谷粒,鱼群立刻围拢过来,那些金色印记在争抢中闪烁不定,“老辈人说,这是尧帝当年为了纪念母亲,用指尖蘸着池泥点在鱼颊上的,千年都褪不去。”
  三更时分,李秀才躺在池边的草棚里翻来覆去。马灯的光晕里,他总觉得那些鱼在窗外游动,颊上的印记像无数双眼睛。忽然听见水里传来“哗啦”声,他披衣出去,正撞见条三尺长的大鱼跃出水面,月光照亮它脊背的刹那,李秀才看清了——那鱼的额头上,竟还有块更小的印记,像枚微型的玉圭。
  “这是鱼王。”老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声音里带着敬畏,“十年才露面一次,据说能驮着人沉入池底,看见尧母当年梳妆的石台。”
  李秀才忽然想起行囊里的青铜印,那是他在西安古玩市场淘来的,印文是“尧母宫守吏”,据说是汉代遗物。他解下来往水面晃了晃,鱼群突然躁动起来,那些金色印记变得异常明亮,连池水都染上了淡淡的霞光。
  天快亮时,池面突然腾起白雾。李秀才在朦胧中看见个穿玄色祭服的女子,正弯腰往鱼颊上盖印,她的袖口垂在水里,捞起时挂满了透明的鱼鳞。等雾气散去,池边的青石板上多了片巴掌大的鱼鳞,上面竟有个清晰的“都”字,像是用刀刻上去的。
  离开郕阳那天,李秀才把青铜印留在了池边的碑石下。卖茶老汉送他到石桥,指着桥下逆流而上的小鱼:“你看,它们也带着印呢。”李秀才低头望去,果然见每条小鱼的鳃边都有个淡红色的小点,像颗尚未长成的朱砂痣。
  毛驴踏过石板路的声响里,他忽然明白——所谓印记,从来都不是刻上去的。就像尧母的故事刻在百姓心里,这些鱼不过是把岁月的痕迹,悄悄藏在了脸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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