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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7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铁枪王

  铁枪王

  乾化二年的郓州城外,秋阳把校场晒得冒白烟。梁太祖的金盔在帅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,甲片反射的光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。王彦章攥着铁枪的手心沁出冷汗,指节把枪杆勒出五道白痕——方才帐前许诺,要光着脚在荆棘丛里走够百步。
  “子明若能做到,这杆‘破阵枪’便归你。”太祖的声音裹着风滚过来,枪架上那杆铁枪足有三十斤重,枪缨红得像团燃着的火,枪杆上蟠螭纹被摩挲得发亮,尾端铜镦还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。
  王彦章猛地扯掉草鞋,赤脚踩在碎石子上。校场东侧的荆棘丛长得比人高,尖刺在日头下闪着寒光,前几日有个亲兵不小心刮到腿,血珠子滴了一路,在地上洇出串歪歪扭扭的红点。他深吸口气,抬脚迈进丛中,刺尖扎进皮肉的刹那,牙关咬得咯咯响,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,在单衣上洇出深色的痕。
  “一步,两步……”帐下诸将的计数声混着风响。王彦章的脚底板很快渗出鲜血,每挪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,荆棘勾住裤腿往下扯,带起的血珠溅在草叶上,转眼就被晒干。走到第七十三步时,他忽然踉跄了一下,左腿膝盖撞上块石头,血顺着小腿流进靴筒,在脚踝处凝成暗红的痂,裤管与血肉黏在一起,扯动时钻心的疼。
  “罢了,七十步也够……”太祖刚要开口,却见王彦章猛地挺直脊梁。这人不知何时咬着牙笑了,血沫从嘴角溢出来,竟加快脚步往前冲,荆棘在他身后纷纷折断,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,那些被踩烂的棘刺上挂着碎肉,在风里微微颤动。
  “一百步!”当最后一步踏在平地时,王彦章轰然跪倒,脚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,血肉模糊里嵌着数十根断刺,却仍死死盯着那杆铁枪,眼里的光比日头还烈。
  三日后,汴水岸边的战场成了炼狱。晋军的骑兵像潮水般涌来,马蹄踏碎满地尸骸,发出沉闷的噗叽声,梁军的阵脚眼看就要溃散。王彦章攥着破阵枪冲在最前,铁枪横扫的瞬间带起呼啸的风声,三名晋兵连人带甲被挑飞,枪尖挑着的头盔在半空划出弧线,脑浆溅在他脸上,混着汗水往下淌,滴在枪缨上晕开更深的红。
  “那是王铁枪!”晋军阵里突然爆发出惊呼,前排的骑兵竟下意识勒住缰绳,马打响鼻的声音在乱战中格外清晰。
  他忽然勒住马缰,铁枪在手里转得像团旋风,枪缨扫过脸颊时带着腥甜的风。胯下战马人立而起,前蹄踏碎一具尸体的肋骨,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,他借着这股力道腾空跃起,枪尖直刺晋军主将咽喉。那主将举刀格挡,铁枪却像长了眼睛,顺着刀缝滑进去,噗地刺穿护心镜,枪尖从后背穿出时,还带着串淋漓的内脏。
  暮色降临时,王彦章拄着枪站在尸堆上。枪杆上的血顺着纹路往下淌,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,映着他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,唯有双眼亮得惊人。有个小兵怯生生递来草鞋,却见他摆摆手,光着脚踩在满地荆棘上往回走,血脚印在泥地里踏出朵朵红梅,步伐竟比三日前在校场时更稳。
  “将军的脚……”小兵忽然捂住嘴。那些新结的血痂下,竟隐隐露出银白色的疤痕,纵横交错像张网,把原本粗糙的皮肤衬得格外狰狞,有根断刺还嵌在脚踝骨缝里,随着脚步轻轻晃动。
  帐内烛火摇曳,太祖亲自为他斟酒。酒液晃在玉盏里,映出王彦章脚背上未褪的淤青:“子明可知,昨日你在荆棘丛里踏出的血痕,连夜竟开出了红色的花?”
  王彦章低头饮尽杯中酒,铁枪靠在帐柱上,枪缨还在微微颤动。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寿昌老家,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脚说:“咱庄稼人的脚,要能踏得平坎坷,才配得上顶天立地。”那时不懂,此刻踩着满地血腥,倒突然明白了什么,喉结滚动着把涌到嘴边的血腥味咽了回去。
  后来每逢作战,梁军阵里总有道黑影如离弦之箭。王彦章的铁枪舞起来,连阳光都能搅碎,枪风带着尖啸,所过之处人马俱碎。敌军远远望见那杆染血的枪缨,便知是“王铁枪”来了。有人说他是凶神转世,也有人说他脚心长着鳞甲,只有亲近的亲兵见过,将军每回战后泡脚,木盆里的水总要红上半日,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在热气里舒展,像极了老家田埂上倔强生长的藤蔓。
  贞明六年的柏乡之战,王彦章率十三骑冲破唐军大阵。铁枪在乱军里搅起血雾,枪杆撞在敌兵头盔上,发出铛铛的脆响。他忽然瞥见有支冷箭射向副将,猛地转身格挡,箭头擦着脖颈飞过,带起的血珠落在枪缨上,竟让那团红更艳了几分,像极了郓州校场那丛饮血而生的荆棘。
  “将军!”副将惊呼着扶住他,却见王彦章咧嘴一笑,露出带血的牙齿:“这点伤,不及当年荆棘丛的半分疼。”说罢提枪又冲了上去,铁枪劈开迎面而来的刀光,背影在漫天箭雨中,像株被雷劈过仍倔强抽芽的老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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