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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8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潍州石末砚

  石末砚
  开元年间的潍州,总在霜降后飘起带着砂粒的风。城南的瓦窑里,张老瓮正将筛了三遍的石末倒进陶范,指尖划过灰黑色的粉末,像在翻动潍水河床的细沙。窑工们踩着泥地搬运黏土,鞋底带起的尘土里,混着刚从城西砚石山采来的石屑,那些青灰色的碎石,被碾磨成粉后,竟透出淡淡的金属光泽。
  “这瓦砚,比石砚还养墨。”青州来的书商蹲在窑边,看着张老瓮将墨锭在新出的砚台上研磨。墨条刚触到砚面,就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墨汁顺着砚池的弧度聚成潭,黑得像潍水深处的夜色,连笔锋最细微的分叉都能裹住。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砚面,粗粝的质感里藏着均匀的颗粒,竟是用潍州特有的玄武岩粉末混合瓷土烧制的,比寻常石砚多了三分吸附力。
  张老瓮的祖父曾在碑刻上见过记载:隋时潍州就有石末砚,匠人取砚石山的石髓,与窑火淬炼的瓦灰相和,烧出的砚台能让松烟墨三日不涸。传到他手里,又添了新法子——在陶范里嵌上细铜丝,烧出的砚台背面,会显出天然的水纹,盛墨时,墨汁在纹路里流动,像潍水在砚台上重现了河道。
  最让文人称道的是发墨之快。长安的李学士曾用潍州石末砚写殿试文章,笔锋刚蘸墨,就觉墨色已透入纸背,连他惯用的狼毫笔都显得格外顺滑。他在《砚谱》里写道:“石末砚发墨如骤雨,石砚莫及也。”只是每次用完都要仔细清洗,砚面的粗砂若留着,下次落笔时,笔锋总会被刮出几根断毛,像被潍水的礁石划破的渔网。
  潍州的石末砚原是用本地石头做的。贞观年间,有个云游的道人路过砚石山,看见山涧的溪流里,碎石被冲刷成粉,沉淀在沙底,竟能让落在水面的墨滴凝而不散。他教山民将石粉与陶土混合烧制,说这是“以瓦养石,以石润墨”,烧出的砚台,果然带着山石的灵性。
  天宝年间,石末砚的名声传到洛阳。宫廷画师韩干来潍州采风,特意求了方张老瓮亲手烧制的砚台。他用这砚调颜料画马,发现石末的吸附力能让矿物颜料不易褪色,画中马的鬃毛,历经百年仍带着潍州石末特有的青灰色调。只是每次洗砚,都要换掉半池水,砚底的细砂会沉淀成层,像砚石山的缩影,边缘还沾着几根被磨断的笔锋。
  青州的石末砚后来居上,是因那里的匠人学会了“以金养砂”。他们在石末里掺进微量的黄铜粉,烧出的砚台表面,竟泛着淡淡的金光,既保留了发墨的优势,又让粗砂变得温润。有次颜真卿路过青州,用这种砚台写下《麻姑仙坛记》,墨色浓淡相宜,笔锋转折处,能看见极细的铜星闪烁,像是潍水的波光落在纸上。
  “可惜太糙。”潍州的秀才们总在灯下叹息。他们爱惜笔尖的紫毫,每次用石末砚都要垫张桑皮纸,却发现这样一来,墨色就少了那份从粗砂里透出的厚重。有个老秀才想出法子,用细布蘸着潍水反复擦拭砚面,三年下来,粗砂被磨得只剩浅浅的印痕,发墨虽慢了些,却再也伤不了笔锋,砚池里的墨汁,竟能映出他鬓角的白发。
  大和年间,潍州遭了水灾,窑场被冲毁大半。张老瓮的后人带着陶范迁到青州,将潍州的石末配方与青州的铜粉工艺相融合。新烧的砚台,背面刻着“潍源青质”四个字,用的是两种石末混合的灰,在阳光下,能看见潍水与弥河的纹路在砚台里交汇,像两条河流终于在墨色里相聚。
  有个波斯商人来青州买砚,看见石末砚竟能让异域的油烟墨也迅速化开,惊得合不拢嘴。他用骆驼驮了百方砚台回国,途经丝绸之路时,每到一处驿站,就取出砚台演示,墨汁在沙漠的阳光下,黑得像块吸光的宝石,引得沿途的文人争相购买,说这是“东方的墨之精灵”。
  北宋时,欧阳修在《砚谱》里特意比较:“潍州石末砚,瓦质而发墨胜石,唯粗者伤笔。青州所制,精粗得宜,天下闻名。”那时青州的窑场已用上了更细密的筛网,能将石末筛到如面粉般细腻,烧出的砚台,表面虽仍有砂粒感,却像被潍水冲刷了千年的卵石,粗粝中藏着温润。
  如今潍州的老窑遗址,还能捡到破碎的砚台残片。拼起来看,砚池的弧度与青州博物馆藏的唐代石末砚如出一辙。有个研究古砚的学者,用现代仪器分析残片,发现其中的石英砂颗粒大小均匀,像是经过精心配比,而微量的铜元素,恰好能增强墨汁的附着力,这或许就是石末砚发墨如神的秘密。
  青州城里的文房铺,还在售卖复刻的石末砚。老师傅们沿用古法,将砚石山的石末与窑火淬炼的瓦灰混合,烧出的砚台,背面会印上潍水与弥河的地图。有次暴雨过后,有块砚台的墨池里,积水竟自动凝成了“砚”字,笔画间的砂粒,像从潍州远道而来的信使,带着千年的墨香,在青州的砚台上,写下了跨越时空的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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