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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7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刘文安丨吕梁恨

  吕梁恨

  济阴的秋水涨得正猛,浊浪像匹脱缰的野马,在河道里翻滚。商人周三郎趴在捆浮草上,锦袍早已被泥水浸透,平日里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乱着,沾着的水草像串绿色的珠子。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漩涡,嗓子喊得发哑:“救命!谁救我,赏一百金!”
  芦苇丛里突然划出条小渔船,船头站着个赤膊的汉子,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珠,手里的竹篙在浪里一点,船就像条鱼般穿到浮草边。“抓紧了!”渔人老秦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,他俯身递过竹篙,周三郎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,指节勒得发白。
  船靠岸时,周三郎瘫在沙滩上,半天说不出话。老秦蹲在旁边拧着裤脚的水,沙地上很快积出个小水洼。等缓过劲来,周三郎摸出个钱袋,倒出十枚金铤,金灿灿的在阳光下晃眼:“拿着,谢礼。”
  老秦的手停在半空。他望着那十枚金铤,又看了看周三郎,喉结滚了滚:“客官方才说,救上来给一百金。”竹篙在沙地上划出道浅痕,像道没说出口的质问。
  周三郎突然坐直身子,眉头拧成个疙瘩。他拍了拍身上的土,锦袍上的泥点溅到老秦脚上:“你个打鱼的懂什么?”声音陡然拔高,“一天撒网能赚几个铜板?十金够你买半年的米了,还不知足?”说罢把钱袋往老秦怀里一塞,转身就往镇上走,背影挺得笔直,仿佛刚才在水里挣扎的不是他。
  老秦捏着那十枚金铤,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鱼纹。这是他今早刚打的鱼换的钱模样,此刻却沉得像块石头。风卷着河水的腥气过来,他忽然把金铤往船舱里一扔,解缆撑船时,竹篙戳进河底的淤泥,带出串气泡,像声没说出口的叹息。
  三个月后的吕梁滩,正是水流最急的时节。老秦刚收网,就听见上游传来呼救声。他抬头望去,只见条大船撞在礁石上,木屑纷飞,个熟悉的身影正抱着块船板在浪里沉浮——不是别人,正是周三郎。
  “秦大哥快救人啊!”岸边的渔户们喊着,有人已经解开了船绳。老秦却把竹篙插进水里,船在原地打了个转。他望着浪里那个挣扎的身影,周三郎的锦袍早已被撕碎,露出的白胖肚皮在浊浪里一沉一浮,像条翻白的鱼。
  “那是周三郎。”老秦的声音很轻,却让周围的喧闹都停了。他指了指那人,“上次在济阴,说给一百金,最后只给十金的就是他。”竹篙在水里轻轻一点,船往岸边退了半尺,避开了漂过来的船板。
  周三郎也看见了老秦,他拼命挥舞着手臂,嘴里喊着什么,浪头太大听不清。但老秦看懂了他的口型——还是那句“救我,赏重金”。阳光照在浪尖上,碎金般的光芒晃眼,像极了上次他扔过来的金铤。
  “这种人,救不得。”老秦把渔网往舱里收,网眼挂着的小鱼蹦跶着,溅起的水珠落在他黝黑的胳膊上。有个年轻渔户想撑船过去,被他一把拉住:“你今日救了他,明日他照样会克扣你的工钱,这种人的话,还不如河底的石头靠谱。”
  说话间,周三郎抱着的船板突然散开。他在水里扑腾着,双手胡乱抓着,却只捞到些水草。浪头像只大手,猛地把他往下按,头顶刚露出水面,又被另一个浪头吞没。最后那一眼,他望向老秦的船,眼神里满是惊恐,像只被网住的鱼。
  岸边的人都看呆了,没人再说话,只有河水撞击礁石的声音,轰隆隆的像闷雷。老秦收起最后一片渔网,船篙往岸边一撑,船缓缓驶离。他回头望了眼那片翻涌的浊浪,周三郎的身影早已不见,只有件撕碎的锦袍碎片,像片败叶在浪里打着转。
  暮色降临时,老秦的船靠了自家码头。他从船舱里摸出那十枚金铤,放在月光下照了照,忽然觉得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光泽。他把金铤包好,递给旁边的药铺掌柜:“换些治风寒的药,给东村的张婆送去。”掌柜接过时,听见他低声说了句:“钱这东西,心不正,拿着也烫手。”
  后来,吕梁滩就多了个说法:若是言而无信的人落水,任凭你喊破喉咙,也不会有渔人肯救。老秦依旧每天撑着船在河里打鱼,只是再也没在济阴的河道上见过周三郎那样的锦袍。偶尔有客商问起那个淹死的商人,他只是摇摇头,把船篙往水里一插,惊起的鱼群在船头跃出水面,银光闪闪的,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诺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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