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泽异草
灵帝中平元年的夏天，太阳像团烧红的烙铁，把济阳地界的泥土烤得裂开道道口子。水泽边的芦苇蔫头耷脑地垂着，唯有靠近济阴、冤句、离狐三县交界的那片洼地，却透着股反常的绿意，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甜腥的潮气。
放牛娃狗剩最先发现不对劲。那天他赶着牛群去喝水，刚拨开半人高的荻草，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——水泽浅滩上长满了奇怪的草，茎秆不是寻常的青绿色，而是泛着紫、黄、赤、白、黑五种颜色，像被染匠的颜料泼过。更奇的是它们的形状，有的茎秆相互缠绕，肿成手指粗细，指节分明，连指甲盖的弧度都清晰可辨；有的则盘成团，冒出的细枝竟长成了鸠雀的模样，圆滚滚的身子，尖喙啄着水面，翅膀收拢在两侧，绒毛状的细叶沾着水珠，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金。
“快来人啊！”狗剩的喊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，他连牛都忘了管，撒腿往村里跑，草鞋踩在泥地里，溅起的黑泥糊满了裤腿。
最先跟着来的是村里的老秀才。他拄着拐杖，眯着老花眼凑近细看，忽然“哎哟”一声跌坐在地，手指颤抖地指着水泽中央：“龙……龙蛇！”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只见一丛水草蜿蜒在水面上，足有丈许长，粗如碗口，暗青色的茎秆上布满鳞片状的纹路，头部高高抬起，两只由细草组成的眼睛圆睁着，竟像是在盯着岸上的人，尾部还微微摆动，带起细小的涟漪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，很快传遍了济阳四县。百姓们扶老携幼地来看稀奇，有人带来香烛，在岸边摆起简易的供桌，磕头祈求平安；也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，主张放火烧了这片水泽，免得惹来灾祸。两拨人吵得面红耳赤，差点动起手来。
县尉赵勇带着兵丁赶来时，水泽边已经围了上百人。他拨开人群，看见那些水草时，也倒吸了口凉气——有丛水草长得像只斑鸠，灰紫色的羽毛栩栩如生，连翅膀边缘的羽毛都根根分明，鸟喙里还衔着根细草，像是刚啄到的食物；不远处还有只“麻雀”，褐色的身子，黑色的尾羽，正歪着头，仿佛在打量岸上的动静。
“都散开！”赵勇拔出佩刀，刀鞘撞在旁边的柳树上，惊得那只“麻雀”晃了晃，竟像是活的一般。他让人划着小船去水泽中央查看，船桨搅起的水花溅在“龙蛇”身上，那些鳞片状的纹路竟微微收缩，看得船上的兵丁头皮发麻。
“大人，这草摸上去硬邦邦的，像木头刻的。”兵丁捞起一小段缠绕的草茎，递到赵勇面前。那草茎呈暗红色，相互缠绕的地方鼓起，真的像人的手指关节，断面处渗出些黏糊糊的汁液，带着股淡淡的腥味。
夜里，水泽边更热闹了。有人说看到那些水草在月光下发光，五种颜色轮流变幻，像天上的彩霞；还有人说听见水里传来奇怪的叫声，像鸠雀的鸣叫，又像龙蛇的嘶嘶声。村里的巫婆跳着舞，嘴里念念有词，说这是上天降下的警示，预示着要有大事发生。
过了几日，济阴县令也闻讯赶来。他是个读过些书的人，仔细观察了那些水草，又让人取来县志翻看，发现上面竟有类似的记载——百年前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异草，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地震。他脸色凝重，让人快马加鞭把此事上报给朝廷。
消息传到洛阳，灵帝召集大臣商议。有人说这是祥瑞，是上天对大汉的眷顾；也有人说这是妖异，必须尽快铲除。争论来争论去，也没个结果，最后只下令让地方官密切观察，不得擅自处理。
又过了一个月，夏天渐渐过去，天气转凉。那些奇特的水草慢慢枯萎，颜色褪去，形状也变得模糊，最后像普通的水草一样腐烂在水里。水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，只剩下岸边被人踩出的条条小路，证明着曾经的热闹。
但百姓们却没忘记那些异草。村里的老人常常给孩子们讲起那年夏天的奇观，说那些水草是神灵的化身，来世间游历了一番；也有人说它们是妖怪变的，被上天收回去了。赵勇把那段捞上来的草茎晒干，收在县衙的库房里，每当有新上任的官员来，他都会拿出来展示，讲述那段离奇的经历。
许多年后，还有人专门来到这片水泽，希望能再见到那些奇特的水草，却再也没有出现过。只有水泽边的泥土里，偶尔还能挖出些带着彩色纹路的草根，像是那些异草留下的痕迹，诉说着中平元年夏天那场不可思议的奇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