昌乐文庙
作者 | 李少军
文庙也称孔子庙、孔庙，是祭祀孔子的场所，有的地方亦称文宣王庙、宣庙、学宫。之所以称为文宣王庙，据史料记载，唐玄宗开元二十七年封孔丘为文宣王，明以后称为文庙。由孔子创立的儒家思想对于维护社会统治起到重要作用，自汉武帝采纳儒学大师董仲舒的治国方略“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”以后，儒家思想逐渐在封建社会占领统治地位，历代封建王朝对孔子尊崇备至，从而把修庙祀孔作为国之大事。据《昌乐县续志》记载：“唐高祖武德四年诏州、府、县学皆作孔子庙，州、县学始此”。到明、清时期，祭孔活动达到高峰，每一州、府、县所所在都有孔庙或文庙。
昌乐文庙始建于南宋景定二年（1261年），原址已无考。明洪武三年(1370年），密州同知李益署县事，由县治东北迁至于县治西南，今利民街西首县委老干部休养所所在。文庙自洪武三年改建县治西南后，相继扩大增修，规制俱备。嘉靖三年（1523年）知县李錞以学宫浅陋，扩其旧址，建大成殿七间，置明伦堂前东西两庑各九间，戟门三间，棂星门一座，名宦乡贤祠各三间。弘治六年（1493年）知县方天然增馔堂三间、号房四十间。嘉靖十九年(1540年）知县徐庆云主修“昌乐县科贡题名碑”，将上自洪武永乐下至嘉靖170多年间的进士、举人、贡生刊名于石，立于明伦堂之右隅。嘉靖三十二年（1553年）知县吕钦修泮池及重修学宫。清顺治十八年、康熙五十三年知县叶翘修、徐人文重修学宫、明伦堂及各祠。乾隆二十四年知县钟赓起重修大成殿、两庑、名宦乡贤祠。后道光、光绪年间也相继修葺。六百多年来，这座文化殿堂始终倍受邑域民众的呵护。曾有许多乡贤慷慨捐修文庙，据《昌乐阎氏家乘》记载，清雍正五年（1727年）贡生阎选，自捐银数百两，运木重修昌乐文庙。
明青州府知府朱鉴任内曾来昌乐拜谒文庙，并作《昌乐谒文庙书事》：
云和足秋阴，台荒古殿深。
梁空无雀语，草短杂蛩吟。
老木霜曾惯，岩墙雨不禁。
春风曾瑟后，千载绝知音。
据《昌乐县续志.艺文志》记载，历代重修文庙都刻碑记之，清康熙年知县徐人文留有《重修明伦堂碑记》，文曰：“牧民而欲风俗淳良，必先端士习，乃端士习之要在明人伦傥，人伦不明，则百姓不亲，罹纲犯禁，狱讼繁兴，其害有不可胜言者，此圣宫明伦堂之所由……”徐知县重修明伦堂，旨在教化百姓知亲睦，懂礼法，移风易俗。道光年知县张懋勋刻《重修文庙碑记》，文曰：“营陵于青郡(古昌乐称营陵，时昌乐隶属青州府）为小，而学不得以小异也，国初人文蔚起，其特立独行，与夫经术湛深，载之邑乘者甚详……”。所谓“特立独行”，盖指清朝期间昌乐阎氏满门鸿儒，人才辈出，自康熙朝皇太子讲官兼翰林院修撰阎世绳始，相继有阎愉（康熙三十九年进士、钦点翰林院庶吉士），阎廷佶、阎循琦（乾隆朝工部尚书）阎循观、阎学淳、阎学海等五世七进士，举人二十三名，秀才二百多名，县域科举及第者也多有人在，深受重教兴学的影响。当时学宫、大成殿几近倾圮，又遇国力衰退，县财力不济，但张知县以重修文庙为己任，重振儒学，县邑士绅踊跃捐献，可见人心之所欲。《青州府昌乐县重修儒学碑记》系明礼部尚书、青州籍状元赵秉忠撰文。
明伦堂于民国元年（1912年）改为劝学所，寻改视学所，其前院改为劝业所，寻改实业局。民国十七年（1928年）后统划归教育局，改建影壁重修房舍及大门、二门，明伦堂改作中山纪念堂，明伦堂西成为附立初级模范学校教室，启圣忠义祠改为办公室。1933年，县长王金嶽重修文庙，当时任命监工八名，总监董士兴(瓦工）、马君衡、张天佐（公安局长）、阎相墀，其余四人不详。当时在大殿后顶瓦下长出一棵刺柏，足有胳膊粗，极为神奇。民国二十三年（1934年）在大成殿前附建师范讲习所，戟门改为穿堂，乡贤祠前建教室四间，东西两庑改为学生寝室，棂星门东西各筑室两间，东为传达室，西为厨房。讲习所共招收了两批学生，1938年日本鬼子进昌乐后解散。第一期共招收学生四十多人，当时师范讲习所所长李霑吾，是中共地下党员。他利用所长的身份作掩护，在进步学生中秘密开展革命活动。1936年西安事变爆发，李霑吾组织学生冲破国民党当局的层层阻拦上街游行，宣传国共合作，抗日救亡思想。后遭到国民党当局的追捕，李霑吾率六名进步学生步行到鲁南参加八路军，走上了抗战道路。昌乐解放后，当时投奔革命的两名女生随解放军接管昌乐，住在书院，一名叫徐海棠，改名徐华，昌乐城南徐家河洼人，后来曾任江苏省劳动厅厅长；一名叫赵建平，曾用名毕萃英、毕叶，南郝毕家庄人，1948年任昌乐县第一任妇女联合会主任，后来曾任济南市政协副主席。解放后，李霑吾曾任中苏友好协会秘书长，1960年作为中苏友协干部下放工作队队长回到曾经战斗过的昌乐。
昌乐明清古城墙坚固雄伟，四门巍峨壮丽，城内古建筑卧佛寺、城隍庙、万寿宫、节孝祠、玉霄坊、十字坊、魁星阁、戏楼、县署、书院交相辉映，城四周孤山庙、关帝庙、文昌阁、白衣阁、水门、社稷坛、先农坛、历坛、龙王庙环绕，展示出古代昌乐厚重的历史。文庙无论是规模、格局还是历史文化信息都堪称县邑首位。文庙坐落于古县城西南角，坐北面南，占地15亩，古时南与魁星阁、卧佛寺相望，北临城隍庙，西以城墙毗邻，整个建筑古朴、典雅、庄严，是古县城最高大、最具规模的庙宇建筑群，甲于四周府县。主要建筑有大成门、大成殿、名宦祠、启圣祠、明伦堂、敬德斋、书房、号房、生员宿舍、学官舍，辅助设施有廊庑、桂香亭、敬一亭、泮池等。文庙自洪武三年改建县治西南后，相继扩大增修，规制俱备。
大成殿是典型的中国台基式单檐歇山建筑，上殿下台，面阔七间，青砖黛瓦，飞檐斗拱。大殿四面出厦，二十六根四棱石柱环绕大殿一周擎住大厦，青石石柱四棱磨边，六米多高，一人不能合抱，上覆小瓦，中间三趟琉璃瓦。大殿屋脊正中立一宝瓶，一米多高，宝瓶两边有铁索，一边各有一个娃娃牵着。这两个娃娃就是传说中姜子牙的儿子，称为“神上神”。宝瓶有“神上神”牵着，风吹不摇，雨打不动。屋脊两头有神兽螭吻镇守，威严肃穆。大成殿，所谓大成，乃是借用孟子赞孔子的一句话：“孔子之谓集大成”，此言谓孔子集三圣之小成而为大成。大成殿神台之中供奉着孔子彩绘泥塑坐像。孔子头戴冕旒珠冠，身着儒服，面目凝重，上方匾额红底金字刻楷书“与天地參”，匾额高1.5米。左右有颜子、曾子、子思和孟子塑像，称“四配”，十二哲塑像恭立大殿三面。民间传说，孔子有隆鼻、圩顶、海月骈齿三大形象特点，既慈祥、儒雅，又不失师道尊严。殿内赤柱擎梁，梁柱塑彩龙盘绕，栩栩如生。
殿前有露台深阔十余米，台高一米有余，台下砌七级青石台阶。露台一边一个花圃，栽植牡丹、芍药。殿前为甬道，两侧栽植国槐、侧柏，苍松翠柏，夹道侍立，龙干虬枝，阴翳蔽日。殿前两棵侧柏格外高大挺拔，三人不能合围。据传说曾有凤凰在树冠上栖息。西面那棵中间有一整齐缝隙，高两米有余，据说是曾有盗贼从中间偷锯了一页板留下的痕迹，岁月已久，仍不能愈合。殿前一边一座御封石碑，下面有赑屃驮负，上面戴双龙碑帽，东面那座已略微倾斜，碑帽掉落把赑屃头部砸坏。据传说，驮碑的赑屃不堪负重，欲从碑下逃脱，被孔圣人一脚踩住了头，碑帽落下砸掉了赑屃半边脑袋，从此赑屃头朝下不得逃脱。
文庙主体建筑贯穿在一条中轴线上，左右对称，布局严谨。整个大成殿气势雄伟，结构整齐，规模宏大，突兀凌空。东西两庑，一边七间，灰砖青瓦，略低于主殿，错落有致，体现了中国建筑的主次之分。两庑里面供奉着孔子学生七十二贤的牌位。至民国初年，两庑门窗全无。两庑前是戟门，戟门南一边三间敬贤祠。敬贤祠前是棂星门，棂星门前左右立两通石碑，一曰“文官下轿”，一曰“武官下马”。后有影壁，磨砖雕花。东西各有一便门，门楣上匾额白底黑字，东边是“德配天地”，西边是“道冠古今”。大成殿后是明伦堂，东西各三间，大门曰庠门。文庙内古树参天，一到盛夏周围的老百姓多到敬贤祠堂前纳凉休憩。
文庙祭孔是古代官府的大事，每年春秋仲月两次举行文庙祀先师典礼。县令为正献，属下为分献，祭祀有严格的礼仪程序和司仪人员，各司其职，有司祝、司香、司帛、司爵司馔，还有引替、通替、引班等。文武官员、在学学员分列肃立，奏《春仲箫埙篪》乐谱。乐毕，按官阶依次而入向先师孔子塑像行礼释奠。民国成立，废除一切跪拜之礼，改为三鞠躬为最隆重。民国三年（1914年）明令祀孔仍用跪拜之礼。十七年（1928年）废一切旧祀典，因孔子为历代道统之宗改诞辰为特别纪念日。孔子纪念日各学校放假一日，地方官率所属及教育职员、学生至文庙向先师孔子遗像行三鞠躬礼。文庙隆重的祭祀活动，成为当时县域一个重大的节日。每到祭孔活动，周围老百姓家的孩子会早早起来，围聚在文庙前翘首观望，看到学童们穿戴整齐列队入场，无不露出羡慕的眼神。也许就在此刻，读书明理的意识会悄悄地潜入他们的脑海中。二十三年（1934年）山东省政府颁布《先师孔子诞辰纪念办法》，规定每年的八月二十七日为孔子诞辰纪念日。纪念日秩序分十项：一全体肃立，二奏乐，三唱党歌，四向党国旗、总理遗像及孔子遗像行三鞠躬礼，五主席恭读总理遗嘱，六主席报告纪念孔子的意义，七演讲，八唱孔子纪念歌，九奏乐，十礼成。
文庙南西门外，曾留下一段县令捉鬼为民除害的传说。相传明朝时文庙南西门外时常闹鬼，祸害百姓。县令于子仁到任昌乐后，体察民情，决心为民除害。他令人打开西城门与群鬼大战一场。于子仁正气凛然，手持降妖拐杖，威猛无比，只打得众鬼落荒而逃。于县令穷追不放，众鬼逃至城东南方山洞里。于子仁日夜守在洞口，众鬼眼见不能逃脱就躲在洞里冲外面大喊：“我等千年不出。”于县令答：“尔等千年不出，吾等万年不走！”于子仁找来石头封住洞口，自己坐在洞口正中，直至坐化而终。从此以后西门内外百姓再不受鬼怪所害，生活太平祥和。后人为纪念这位为民除害的县官，在方山建祠塑像，尊奉于子仁为方山山神，当地百姓俗称“方山爷”。每年四月初八、六月二十七为方山香火会，周围百姓纷纷前往敬香拜祭，方山爷降鬼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。
据考证，于子仁在任昌乐期间清正廉明，政绩显赫，擢升登州知府。离任时民不忍去，铸铜像一尊供奉在文庙内。铜像高四尺五寸，纱帽蟒袍，捧笏端坐，容貌儒雅，瞻之令人钦仰。于子仁曾赋《昌乐八景》诗留世于今。据西门巷王瑞之老先生回忆，他1929年7岁时在文庙后面的明伦堂小学上初小，曾亲历过多次孔庙祭祀活动。有一次至今历历在目。那是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视察昌乐的一段逸闻趣事。那一年韩复榘来昌乐视察，昌乐县长王金嶽接通知后诚惶诚恐，忙领着职员、百姓在东门里大街打扫卫生，准备迎接省主席。那时上级巡视惯例都走东门，可韩复榘却提前一天莅临，偏偏走了南门。当看到王金嶽正率领着众人扫大街，韩省长为表亲民忙夺过百姓的扫帚扫了起来。王金嶽猝不及防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呆站了半天，忙不迭上前迎接，堂堂县长出尽了洋相，成为笑料。韩复榘历来重视礼教，每到一处都要到孔庙拜谒孔子。这天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，文武官员前呼后拥来到文庙，当看到于子仁的铜像时，问县长王金嶽：“这是哪位神人？”王县长忙作解释。韩复榘听后，责备说：“这样好的县官，怎能寄居在此，要单独建馆纪念。”县长不敢怠慢，于是在三清殿东南角建祠三间，供奉于子仁的铜像。现在那片古建筑遗址上只存留下了一棵国槐，孤零零地守望着那段历史。枝干虽已老态龙钟，但作为特殊的符号，成为文庙、城隍庙、戏楼、三清殿等古建筑的标志。
文庙是集明清建筑、园林、书法、石刻于一体的艺术宝库，具有很高的历史文献价值和艺术价值。六百多年来，几经毁修，从未废弃。1946年，国民党昌乐县长张天佐为加强对解放军的防范，抢修工事，将靠近城墙的民房全部拆除，并将城里古庙宇建筑全部拆作砖石木料用，文庙内的附属建筑大部被毁，至建国初只剩大成殿、东西廊庑、石碑等。现在所说的昌乐文庙，是指建国后仅存的文庙大成殿等清朝建筑。1948年昌乐解放后，殿内神像被悉数拉倒，神像被埋在殿前的南湾里，明、清石碑被用来修了西门外护城河的漫水桥。当时的立碑者大概不会想到，镌刻在石头上的文字本来可以留芳千古，却不曾想正是因为这些石材的缘故却毁于一旦。70年代，大成殿被用作昌乐城里小学的教室。大殿前三个孩子不能合围的古柏、古槐已尽数砍伐，一堵大墙将大殿一分为二，有两个班级在此就读。那时大殿虽历经沧桑，但木结构仍保存完好，重梁架顶，立柱擎梁，卯榫勾接严实，地上铺的方形青砖严丝合缝，墙上透过粉刷的白粉，还能隐隐看到里面斑驳的壁画。课间操时，孩子们在露台上翻上翻下玩占山为王的游戏，绕着古城墙追跑，饶为有趣。朱鉴笔下“古槐匝地阴，物色觉秋深”的景象已如周围百姓人家的袅袅炊烟随风散尽。侥幸躲过战争烽火的文庙，尽管已经残破荒凉，但终于还是在那场政治风暴中彻底倒塌了。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开始，作为“孔家店”的标志性建筑再也难逃毁废的命运。当时县里调集城关、尧沟等公社的社员参与拆文庙，据当时的参与者回忆，那只被乡人称作“龟”的赑屃被社员装上马车，运出文庙不远，趁负责监管的干部不注意，几个人用力将它推进护城河里。就在那幢石碑被推倒的一刻，也许拆庙的社员不会想到，本来一件普普通通的石碑，当需要找寻这件历史物证时，它的价值就远非用珍贵来衡量了。我期盼着它在不久的将来重现在世人面前。当时拆除文庙，文庙已不再是孔庙，而不过是一所小学的教室而已。毁庙者也许没有想到，当社会回归理性时，文庙的历史档案信息却荡然无存，只留下民国以前县志里几段拗口的文字。姑且不谈它对后人的教育启示意义，单从从保护文物的角度看，当时的决策者是愧对子孙后代的。时过境迁，现在外出游览参观的庙宇好多都是新复制的假古董。如果昌乐文庙得以保护，那将是另外一番景象了。
作者简介
李少军，曾从事过机关文秘工作，担任过昌乐县作协副主席，酷爱文学和书籍收藏，偶有习作发表于省内外报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