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行婆义感司马光
作者 | 李少军
司马光(1019—1086年),北宋政治家、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北宋仁宗宝元元年,二十岁的司马光登进士第,因廉政仁厚,英宗时进龙图阁直学士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,卒后赠太师、温国公,谥文正。司马光童年时就表现出机智沉稳,一次破瓮救友,留下了“司马光砸缸”的经典故事,至今广为流传。司马光一生著述颇丰,用19年的时间,完成对我国史学产生巨大影响的历史著作《资治通鉴》。司马光官至尚书左仆射(左丞相),出入朝纲,日理万机。当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千里寻主的张行婆,当听说张氏以德报怨孝行继母,不忘旧恩千里寻主,笃修佛事行善积德的事迹后,甚为感动,慷慨赞曰:“世之服儒衣冠,读诗书以君子自名者,其忠孝廉让如张氏者,几希!”。为倡忠孝仁义之风,欣然撰书《张行婆传》,载入史册,成就了一则丞相为侍女写传记的不朽名篇。《张行婆传》全文680余字,构思精巧,语言洗练,通篇叙事说理,许多劝世名言,历久弥新,可谓今古传记散文之范例。
行婆,指笃信佛教居家修行的老年妇女。张氏行婆,北宋潍州昌乐人,生卒年不详。父亲任虎翼军校,母亲早亡,父亲续弦。继母无嗣,视行婆为眼中钉,怎奈丈夫护佑,终日假情假意故作爱怜。行婆7岁时,继母暗地里指使人贩,将其卖与故尚书范纯仁家为奴,欺骗丈夫说:“咱们的女儿不小心走失了。”女儿走失下落不明,父亲急火攻心,痛哭三日,导致双目失明,因此失去军阶,回山东原籍为民。张行婆从此流落异乡,鬻身为奴,与亲人音信全无,在范家得名“菊花”。菊花虽沦为侍女,但善事勤勉,后来,范家小姐出嫁到山东泗水官人金士则家,菊花随嫁至泗水。菊花从小受到良好的家教,聪明乖巧,勤恳忠厚,独善女红,金家全家上下无不喜爱,视为家人。菊花与士则胞妹最为友善,如同姊妹。
事有巧合,20年后的一天,行婆与父亲在泗水意外相遇。父女相抱大哭,诉说骨肉离别之苦。金家十分同情这对失散又重逢的父女,派家丁用车将父女送回故乡昌乐,并赠以盘缠及安家之资。金家小姐与行婆掩面而泣,不忍离别。行婆跪别时发誓:“我与小姐今生得缘,承主人万分怜爱,情同姊妹,今日作别,我当每日为恩人颂佛祈福,日后定再来省望。”父亲得知当年女儿被卖真相,怒斥后妻心肠狠毒,痛恨之余,欲休掉妻子。行婆哭着对父亲说:“小女如不是当年被贩卖他乡,也不能入得富贵官宦府邸,母亲非但无过,还有恩于我,你又怎能怨恨于她?而今幸得上天护佑举家得以团聚,女归而母去,令小女于心不忍。”经过女儿再三苦劝,父亲终于放弃了休妻的打算。从此,全家相安而居。 张行婆画像(闫敬禹作)
当时,行婆父亲已经年过六旬,膝下无子,靠卖柴为生,家境贫困。原来故乡昌乐有几亩薄田,由于数年未归,被乡邻占用耕种。父亲时常愤懑不已。行婆劝父亲诉讼于潍州府衙。府衙判令归还,家里从此解决了温饱。不几年,父亲去世。行婆早起晚归,养蚕纺线,靠一己之力维持家庭生计,承担起赡养继母的义务。行婆以德报怨,视继母如生母,使继母颐养天年,得到四乡五里的交口称赞。继母去世后,行婆嫁给邻村一个叫王祐的农夫为妻,生一男二女。行婆相夫教子,篝灯课女,过起了和美的田园生活。怎奈命运多舛,王祐英年早逝。行婆勠力倾心抚养子女,无微不至侍奉公婆,立志相守亡夫不改嫁。在行婆操持下,家庭日渐兴旺,子女长大成人,男婚女嫁。后来,公婆相继去世,行婆语重心长的对子女说:“现在你们已经长大成人,我也了却了一桩心愿,对得起你们过世的父亲了,而今方山古庵(据考证,为今庵上湖村静月庵)年久失修,我当与众乡亲父老,捐资修缮。修好后,我将移居寺中,专心修行佛事,弘传佛法,从此放下凡心,不再是你们的母亲了。”张氏倾尽家财,重修庙宇。乡邻感其善举,慷慨解囊,能工巧匠慕名而来,众乡民多献砖瓦木料。两年工竣,落成大殿三楹,丹碧辉煌,殿内诸佛像灿然。归佛之心,金石可鉴。寺庙修葺,精舍具全,广植松竹腊梅于庭前。幽深曲径,翠竹叠泉,禅意融融,相得益彰。自此以后,因月明似沉璧于湖中,宁静如镜,遂得名静月庵。善男信女素怀敬畏,亲向朝奉,香火旺盛,日有僧钟悠长,与邑内八景方水朝烟,孤峰夕照,相映成辉,胜状于百里无出其右者。寺庙修葺,行婆移居庵内专侍佛事,告诫子女说:“庵内都是众人捐赠资财,建庵寺都是为了弘传佛法,所得庙资,我分毫不敢私用,你们千万不可来寺内探望。”
元丰四年,行婆思念旧主,自昌乐徒步到泗水看望金家。得知士则胞妹远嫁陕州夏县司马氏家,思念迫切,又日夜兼程前往陕州夏县(今山西)涑水,行程数千里,探望士则之妹(时为宋哲宗时期,士则妹为司马光兄嫂)。主仆相见,相拥而泣,对行婆不远千里寻亲敬佩不已。行婆却说:“故主待我如同亲人,我岂能忘恩。”司马光的兄嫂见行婆行事端庄,为人亲善,非常高兴,将她安排在后花园独自起居,专门读佛经,拜菩萨。行婆每当与人谈起世事,都会劝导仁慈向善,如果有人厌烦了,她也从来不与计较。府中每当遇到劳烦的事情她都是率先垂范。如有人赠给她钱财、衣物等礼品,她都坚辞不受,如碍于情面,不得已只少取。府中年幼的侍女,行婆都把她们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,亲自为她们梳头洗面,缝制衣衫,教习女红。对待府中的犬猴等动物,她都按时给它们喂食。如遇行婆外出数日,犬猴会发出悲鸣不进食。
司马光见到她后,感到十分诧异,问道:“你已到垂暮之年,膝下有子女,不与她们生活,颐养天年,为何不辞劳顿周游四方?”行婆答道:“为人立世,当忠孝仁义为本,但凡学佛之人,行善积德,子女业已成人,应当自立,不应溺爱。他们是我的子女,我已了却凡心,不再念及。”司马丞相闻听,大为感动,遂为其作传,赞曰:“世上学者士人,读书以君子自居者甚多,但忠孝廉让能如张氏的,如凤毛麟角,怎能以她出身微贱而忽视了这种品德,听到了她的事迹难道不惭愧么?”
附:司马光《张行婆传》
张行婆传
司马光
行婆张氏,潍州昌乐人,父为虎翼军校。张氏生七岁,继母潜使侩者鬻之,绐其父曰:“失之。”父哭之三日失明,由是落军籍为民。侩者鬻故尚书左丞范公家,字曰菊花。范氏以媵其女,適泗州人三班借职金士则。张氏勤谨,其主家爱之。与其父别凡二十一年,一旦遇之于范氏之门,而识之,遂辞范氏与父俱归。父怒继母,欲殴而逐之。张氏曰:“儿非母不得入贵人家,母乃有德于儿,又何怨焉。今赖天之力得復见父,若儿归,而母逐,儿何安焉。”父乃止。父时年且六十,无他子,家甚贫,鬻薪为业,昌乐有故田园,为人所据,张氏乃与父母归乡里,讼于州而得之。未几父卒,张氏养继母尽子道,母老不能行,所適稍远则张氏负之。母卒,张氏嫁为里民,王祐妻,生一男二女,祐早卒,诸孤皆幼,张氏鞠之不从人,既长毕婚嫁,乃谓其子曰:“吾素乐浮屠法,里中有古寺废已久,吾当率里人修之,弃家庭处其中,不復为尔母矣。”里人闻之争助以财,不日立堂殿厨无,塑绘佛像,营偫皆备,每戒其子,毋得至寺曰:“寺有众人之财,将以兴佛事,吾一豪不敢私,汝来使吾无以自明。
金士则之妹,余嫂也,元丰中张氏自潍至泗省金氏,又自泗至陕省余嫂,徒步数千里,曰:“吾故时主家,不可忘也。”嫂置诸园门之旁,独处一室,日一蔬食,读佛书,每与女仆语,专诲以忠勤,有不受而诟之者,辄拜谢不与校,遇劳辱之事则以身先之,与钱刀衣服固辞,强之不得已,辞多受少,见尺薪寸帛不忍弃,必拾以归,爱之如己物。女仆之幼者,则为之栉沐缝纫,视之与己女,至于猴犬饮食,以时,无不驯服。张氏去辄数日,悲鸣不食,余熟察其所为而异之,因论之曰:“妪已老,幸有子,不与之居,以终其身,而栖栖汲汲周游四方,竟何为乎?”张氏曰:“凡学佛者先应断爱,彼虽吾子,久已舍之,不復思也。”鸣呼!世之服儒衣冠读诗书以君子自名者,其忠孝廉让能如张氏者,几希,岂得以其微贱,而忽之耶。闻其风者能无怍乎,乡使生于刘子政之前,使子政得而传之,虽古之列女何以尚之。惜乎!为浮屠所蔽,不得入于礼仪之涂,然其处心有可重者,余是敢私记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