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外收获和忐忑不安
1991年10月,临朐县沂山乡(1984年3月成立,乡政府驻付兴村,2001年3月并入九山镇)组织秋末冬初山区集中开发治理,在付兴村西北1200米处的沂山河河滩垫地,取土地点是蜂子窝河、沂山河交汇处附近一个高约6米的黄土崖。
付兴村陈孝杰刨土崖头,刨到约地表(顶部)以下1.5米处时,一团与黄土粘在一起的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滚落下来。他好奇地蹲下细瞧,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个已经破碎的陶罐,里面装着排放整齐(似用绳串在一起)的刀形青铜,陈孝杰有点喜出望外。一同干活的村民见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,半要半抢地“分享”。陈孝杰把这些生了绿锈的四五十斤“破烂”像装碎石一般撂到车斗子里,就急三火四地推回家里。
卖破烂和写收条
事有凑巧,几天后,沂水县于沟乡(今属沙沟镇)的一个小青年到付兴村收废品。陈孝杰听到吆喝声出门叫他来家看废品,小青年验看了小铁车斗子里的废品说,这些烂铜都风化得很“厉害”了,到废品收购站交货也不值钱——3块钱一斤,想卖我就过称,不愿意就拉倒。陈孝杰心想这些破玩意实在是要不上高价,留着又没用,3块就3块,卖掉算了。用杆子秤一称足有44斤,连泥带土也不退斤两,交钱收货买卖成交。
这时,陈孝杰转念一想,这些奇形怪状奇的破玩意儿,我们平头百姓认不出是什么“古董”,要是专业人士认出是国家保护的“古物”,那会招惹上麻烦的,可山里的大“男子汉”收了钱又不好当即反悔。于是,陈孝杰多了个心眼,对小青年说,这看上去是堆废铜烂铁,可怎么说也是些“古物”,没人过问也就算了,要是上边追寻下来我也好有个交待——你给我写个收条,知道你在哪个庄也好找。小青年不假思索,找了一张废纸,爽快地给陈孝杰写下自己的姓名、住址。
向上反映与下乡查询
事过一年后的1992年1月,临朐县文化局副局长李文琦在沂山乡付兴村驻村扶贫,村里团干部、乡村医生陈召法拿刀币给李文琦看,李文琦感觉这东西应该是文物,于是拿着一把回城找文物管理所业务人员宫德杰鉴定,并告知出土数量较多但已流失县外。宫德杰山东大学考古专业结业,此前研究过临朐县大关、王家楼出土的齐国刀币,推断此物就是考古价值很高的齐国刀币。两人与文物管理所所长冯锡恩开会研究,觉得事情重大,决定立即赶往沂山乡政府,共同调查、处理文物流失外地事宜。
沂山乡党委、政府接到电话后高度重视,派乡人大专职主席刘传兴参与追缴行动,刘传兴推荐人大秘书冯兰忠也参与调查追缴工作,尽最大努力把流失“鲁地”的齐刀币“找”回来。
为进一步核实事情的来龙去脉,调查组先到付兴村(沂山乡政府驻地)陈孝杰家详细询问,并查看了陈孝杰保存的收废品青年写的收条,获取了追缴行动第一目的地、人物姓名等关键线索。调查组商量后,责成陈孝杰随同追缴小组行动,配合寻找、确认收废品青年,以免追缴工作被动、波折。
连夜追踪和交涉收缴
几经下车找人打听,终于找到收条上标写的那个小山村,再经问询找到了收货人的家,正巧那收购齐刀币的青年人刚从外地回家。李文琦首先和蔼地对他说:“小青年,不要惊慌。我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,你也不用害怕。主要是问问,你在沂山乡付兴村小陈家收购的那些废铜烂铁的事。”那小青年对李文琦说:“我收来后到废品收购站交货,没想到收购站老板还是个识‘货’的能人,说‘这些东西是国家文物,你是怎么搞到的?我们收了会犯法的——属于倒卖文物。我们不能收,你还是想办法献给国家吧,免得进‘局子’!’我一听问题严重,没几天我就到沂水城上缴县文物局了……”(后来事实证明,收废品的青年将大部分上缴沂水县博物馆,少量已流失淄博、东营等地,已无从追查)
李文琦思忖片刻后遂作决定马上去沂水县博物馆,约一小时后赶到沂水县博物馆,将已在家晚睡的博物馆负责人叫醒,说明来意。博物馆负责人当场拍板:“既然这批齐币是从临朐县出土的,理当由临朐保管。因为它牵扯到很多历史问题,严格地讲,我们和你们在古代是两个国家,属于你们的东西,再珍贵我们也不能放在它不应该放的地方!另外,我们请求留下几把,放在我们馆里陈列。”大家考虑到他懂法明理、积极配合,所提请求并不过分,相互目光交流达成共识后,随即从文物陈列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刀币一一点数。共计刀币230余把,其中20余把已残断。
接着,专案组调转车头,赶回110里外的临朐县沂山乡政府,此时已是深夜。大家悬着的心,犹如一块石头落了地。李文琦等县里的3名同志稍事歇息,当夜赶回县文物管理所,并将齐刀币妥善保管。
陈召法、陈孝杰因为提供齐刀币实物、信息,配合县文物主管部门追缴行动,受到临朐县文物委员会的表彰,获颁荣誉证书。
专业研究与踏勘考古
此后,宫德杰等人员对这230把齐刀币进行了专业清洗和研究,依据币铭,得出齐刀币的类别和相应的数量结果。币铭分5种:
齐之法化(3把)。每把通长181毫米,宽27毫米,重46.1克。背三横凸纹与铭文之间有↑币纹。背面有铭文“上”。正面刀背、刃之凸缘均不通至刀环,弧背凹刃,比节墨之法化更为明显,而且刀柄也长而窄。
节墨之法化(5把)。每把通长183—188毫米,宽28—31毫米,重57.5—65.2克。背有“⊙”“化”等铭。均为弧背凹刃,刀身较宽,刀柄短而宽。背上有三横凸纹,刀柄之面背均有两道纵凸纹。背三横凸纹与铭文之间有“▲”“◆”等币文。正面刀背之凸缘均不通至刀环,而中断于刀、柄连接处。
安阳之法化(1把) 通长183、宽30毫米,重51.2克。背三横凸纹与铭文之间有↑币文。背有铭文“⊙”,其形制与节墨之法化相似。
齐建邦立长(立长为一个字)法化(1把) 通长197毫米,宽26毫米,重49.2克。背有铭文“卜”。为弧背凹刃,刀窄而短,柄窄而长。背上端有三道横凸纹,刀柄之面、背均有二道纵凸纹,背三横凸纹与铭文之间有“▲”币纹。正面刀背、刃之凸缘直通至刀环,刀、柄连接处无中断,一种齐刀币纪念币。
齐法化(217把) 每把通长176—188毫米,宽23—30毫米,重46.2—50.3克。背有“十”“◆”“法”“卜”“甘”“行”“上”“生”等铭文。其形制与齐建邦立长(立长为一个字)法化基本一致。
此后不久,临朐县博物馆以宫德杰为主的考古组,专程到齐刀币出土地点调查,未发现明显的遗迹遗物,基本确认刀币属窖藏出土地不是遗址。但发现,齐刀币出土地点以北1300米即为蜂子窝(村名)齐长城遗址,在现南蜂子窝、北蜂子窝村交界处有长城穿村而过,底部用石块砌筑,上部用灰土夯实,倚山势而建,蜿蜒曲折,形如长龙。蜂子窝村因人烟稀少、植被丰茂,蜜源丰富,野蜂窝众多而得名,地处南北向狭窄谷地,北、东、西三面为山阻隔,南边出口即是蜂窝河与沂山河交汇处,即便在交通发达的当今仍显偏僻闭塞,村庄零散人口稀疏,战国时期不具备出现显宦富贾的地理、政治、经济条件。随之,排出了齐刀币为民间窖藏的可能性。
齐长城有齐鲁两国界墙之说,《史记·楚世家》中引《齐书》载:“齐宣王乘山岭之上筑长城,东至海,西至济州千余里,以备楚。”考古组查阅清光绪《临朐县志·城廓》《齐记》《管子》等方志、史书的相关记述,结合临朐县境内大关、王家楼齐刀币窖藏地均在齐长城遗址沿线的特点,就地理位置看,与蜂子窝村刀币窖藏有着同样的性质。
1991年12月,距蜂子窝齐刀币出土地东南方向3公里的沂山乡刘家峪(在临朐县九山镇铜陵关、轿顶山、武山齐长城遗址一线北侧约1公里处),发现战国墓群,出土铜剑、铜戈,战国时期的豆、罐、盆等陶器残片及人骨等。再次佐证了战国时期沂山西麓、弥河源头的齐长城沿线有军队戍守,甚至发生过惨烈的两国攻守战斗。由此,基本确定蜂子窝村南出土、窖藏数量最多的齐刀币,应与齐长城守军有关,或为齐国军备物资。
此后,临朐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冯锡恩、博物馆助理研究馆员宫德杰,依据追缴事实、考古研究,先后分别在《潍坊日报》《齐鲁钱币》《中国钱币》等报刊上,发表了消息与研究文章。沂山西麓、弥河源头名不见经传的蜂子窝村及齐长城遗址,以及收藏于临朐县博物馆的齐刀币,蓦然进入社会各界的视野,并为业界人士和爱好者不断踏访探寻研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