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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2022-12-20 15:47
鄌郚史志总编

寿光刘芳丨趟过婆婆辛酸的河

  趟过婆婆辛酸的河
  刘芳
  我婆婆叫王青春。
  多美的名字啊,我多想我婆婆如她的名字一般,青春靓丽,永远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啊。可惜,我婆婆却在经历了坎坷短暂的人生路之后,早早地离世,以至于我这个小儿媳都没能见过她。
  我婆婆生了兄弟姐妹六个孩子,我老公是小六。
  在我老公一岁那年,父亲因病突然去世,整个家就像塌了天。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,我婆婆要用她瘦小的身体顶起整个天了。
  开始我婆婆真的是束手无策,在父亲的葬礼上,我婆婆声嘶力竭,哭得死去活来,她大喊着:“你个死老头子,就留下我们不管了,就那么狠心地走啦,扔下这六个孩子我可怎么办?我怎么把他们养大啊?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地不管我们了呢!”
 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,婆婆呆若木偶,她可依靠的顶梁柱塌了,她的精神支柱一并倒了,她六神无主,孩子们一个个满含泪水,如一群等食的小鸟,围坐在她的身边。婆婆望着这一群等待抚养的孩子,望着他们无助的脸庞,她知道了自己的责任是多么重大,婆婆自己渐渐冷静下来:走的已经走了,活着的还要想法活下去,如果我再倒下,孩子们不就走投无路了?于是,婆婆洗洗脸,梳理一下蓬乱的头发,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一下子精神焕发起来。
  婆婆俨然一个指挥官,像宣布一场战役的计划书一样,把思虑成熟的决定告诉孩子们:“老大去干活挣工分,老二继续上学,老三帮我干家务、干零活,老四马上要上学了,老五哄小六。”孩子们听完,都同意,并爽快的答应说好。能说不好吗?都上学自然好,能办得到吗?老四老六是男孩,在婆婆的心里是一定要上学的。果然,四姐哄大了小六,我老公到了上学的年龄,四姐干活,我老公上学。当时也只能这么安排,这一家七口才能勉强度日。我婆婆并不是只在家做家务,她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家里挣点“外快”,好让自己和孩子们能生活下去。
  据老公说,他记忆深处,是伴着婆婆的织布机声长大的。在我老公刚刚记事起,就看见婆婆坐在织布机前,白天黑夜地织布。天气好的白天,婆婆有时跟另外两个人合伙刷机,刷好跟人家分着织。后来才知道,刷机要用浆糊,浆糊要用白面做,左邻右舍谁家需要织布,就拿来麦子,且一般都会多给点,比如用半斤麦子就够的,人家就送给一斤左右的小麦。用这些小麦磨成面粉制成浆糊,剩下麸子是自己的不说,另外还会剩下一点白面,这些在当时、在我老公家,可是了不起的奢侈品,可以改善一家人的生活。另外,帮人织布,人家还会给一点工钱,虽然挣个块儿八毛的,但婆婆把这些钱攒起来,能节约的地方尽可能的不花,钱都用到了刀刃上。有时紧紧手给大姐扯件衣服,毕竟大姐是家里的顶梁柱,她干活挣工分儿,是这个家的大功臣,谁也说不出啥。婆婆做事就是这么公平,这么干脆利索。有一次我老公在看书,正在织布的婆婆让他把后边的那个线穗子拿过来,我老公聚精会神,眼不离书,身子倒退到那,手摸索着去拿线穗子,这速度,婆婆一看就火了,大喊一声:“快点儿,我等着呢!”婆婆是个急性子,说话快干活也快,能不快嘛?多干一点儿,有可能就多挣几分钱。婆婆为了那几分钱,甚至一分钱,那豆大的煤油灯一直陪伴她到深夜。
  婆婆做的最多的活是编席。因村子离牛头镇村很近,每到秋天,大队里都会收割很多芦苇草。这些草可以编成铺炕的席子,我婆婆常常用她灵巧的双手“刷啦、刷啦”地编席。那时我老公小,感到无聊时,就缠着婆婆给他唱歌。婆婆忙、累,但又怕冷落了他,就唱了。老公不记得什么歌词什么意思,只记得是一首非常伤感的曲子。婆婆自然伤感啊,自从公公离世,婆婆的日子异常难熬,六个孩子等着她一个人养大,没有男人的家还时不时受人欺负,当然,婆婆不会让孩子们吃亏,她会如同老母鸡护小鸡一般,将敌人驱逐出境。她整天忙得水都顾不得喝一口,累得头一沾枕头就打起呼噜,孩子们还是吃不饱,穿不暖。于是,在分芦苇草时,别人要一捆,她总是要两捆,苦也好、累也罢,能让孩子们生活好点,豁上了。婆婆领出两捆,怕妨碍别人,就先扛到大队门外,再往家倒。婆婆扛起一捆,走到前边胡同口放下,再回来扛另一捆,往前走两条胡同,放下,再回来……这么反复几次才能全部扛到家。
  有一次,婆婆回去扛时,后边的那捆没了,她惊出一身冷汗,马上又往好处想:也许谁扛错了。婆婆着急地左顾右盼,但等了好久也没人还回来,不知谁贪小便宜偷走了。回到家时,婆婆跟掉了魂儿似的。那时,自己是不能随便出去割草的,一捆草要交三领席子,怎么办?其实,一捆草一般的编三领席子都有点剩余,很不好的草呢就不够,就得把早余下的添上点。婆婆一般编一个冬天,余下的也能编个三两领席子,卖了,就能多得点辛苦费,补贴家用。可这个冬天,婆婆忙碌了整整一冬,只挣够了丢的三领席子,没剩余。多亏每张席子还给五毛钱的工钱,婆婆编的小的,大的还多,最大的也就是八尺十尺的还给一块呢。但这是费工的活,不是扛回草就编,要先劈篾子、压篾子,再剥皮,最后才是编。一个月也挣不了几块。
  就在吃不上饭揭不开锅的时候,婆婆突然在墙缝里发现了一个卷着的纸片,抠出来一看:竟然是几块钱。我婆婆紧紧握住笑起来,又放在胸前,“哇哇”大哭。她一定是思绪万千了。婆婆说这是我公公留下来的钱,是他在天有灵叫她找到的,早不找到,晚不找到,就在一家人不知道这一顿要吃什么的时候找到了,这真是救命钱啊!自这以后,每当日子眼看过不下去时,婆婆就到处找,还真在过木上、窗缝里等又找出几次,婆婆感激不已,每次都是一边骂一般夸,一边笑一边哭,激动地不知说啥好了。
  为了让一家人能生活下去,婆婆像个机器人似的,一直机械地干活,从未停止过。过完麦,婆婆带我老公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去北洼清水泊农场那边拾麦子。别家的五十多岁的妇女已在家享天伦之乐开了,谁还去受那个累,再说,也拾不了多少,整整一天,也就拾一小捆,再晚些更少了,但不知为啥,婆婆总能拾一大捆。那时没表,睡一觉起来就相约着走,打算到了农场天正好亮,不耽误时间,拾到天黑往回走,那才叫一整天,但有时到了,天还很黑,根本找不到麦子,婆婆就跟队长似的,把一群孩子约到地头棉槐棵旁避风暖和,天一亮就开拾。
  收完秋,婆婆这个孩子王又会带孩子们去拾棉花。有时也去早了,婆婆说棉花白,慢慢拾着吧。于是都散开寻找落下的棉花,我老公老远看到一朵雪白,喜不自禁,跑过去,想一把抓起来显摆一下,可这一把下去,冰凉刺骨——是背阴处没化的雪。在婆婆的鼓励下,老公没停步,继续寻找着下一个目标,还真抓到了一团棉花,他大声报喜,给伙伴们打气。婆婆哈哈笑着说:“我说有吧,好好干,一天拾满一篮子。”
  拾完棉花便是割草,割完草再拿耙子去搂草,那个年代,没电、没液化气,又没钱买碳,再没有柴火可怎么吃饭。
  多少个艰难的春秋无声地过去,哥哥姐姐都相继成家立业,我老公也考上了师范,婆婆的牵挂越来越少,但她还是保持了她的勤劳习惯,没带午饭去北洼拾柴禾,回来后说自己的小拇指抖,一会儿好了,就没很在意。后来又抖,逐渐发展到一只手、一只胳膊、半个身体,坚强了几十年的婆婆就这么躺倒了,孩子们带她看了无数次医生,见效甚微。一好友来学校看我老公,留了两块钱,我老公一分都没舍得花,每当周末,就花几毛钱买一包点心,桃酥或蜜饯等,给婆婆带回家,取一块放到婆婆的嘴里,婆婆孩子似的笑了,那幸福感胜过现在的人吃海参燕窝了。躺在床上的婆婆非常难捱,常常需要别人给她翻身,周日下午,我老公返校前,给她翻一次,说:“娘,我走了。”她答应一声,接着又说:“你再给我翻翻身。” 老公再给她翻一次,才要走,她又要翻,如此这般,折腾到天不早了,五六十里的路程要黑着走,老公无奈的孩子似地一下躺倒床上:“哎,不走了,干脆明天早走吧。”婆婆笑了,这就是她期盼的结果吧。但没表的年代,老公怕晚了早操或迟到,半夜就要起来抹黑步行返校。
  老公参加工作了,能挣钱了,婆婆的身体却越来越差。老公的积蓄全部给婆婆买了药,甚至还背上了好多债务,还是没能挽救回婆婆的生命,就在我老公看护她的一个晚上,撒手人寰,静静地走了。老公的心被撕裂般的疼痛,情感与神经交织着疼,使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。
  三十年过去了,婆婆常常在我老公的梦中出现,有时他醒来了,但不敢睁眼,警告我别说话,他在期盼着梦的继续,努力寻找还没走远的亲娘呢。
  现在,我们有能力让婆婆吃好穿好,姊妹们也都过得好了,再也不用婆婆去操劳了,可是“子欲孝而亲不待”,这种遗憾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。听着家人们说起婆婆,从那点点滴滴的故事碎片中,我理出了婆婆的艰难岁月,唏嘘不已,心里沉沉的,有时甚至萧然泪下。我来得晚,没能帮上忙也没能孝敬婆婆,我把伺候婆婆的家人都当做我们的恩人。坚强的婆婆趟过了她一生这心酸的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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