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儒名宦刘鸿翱
刘鸿翱,潍县城里人,清嘉庆年间进士。一入仕,便着手镌版刊行《山左文钞》,先后担任江苏太湖同知、徐州知府、广东南韶连道道台、台湾道兼提督台澎学政、陕西按察使、署理闽浙总督等职。致仕回乡后,建绿野斋,在此读书为文。刘鸿翱一生以儒者自诩,修齐治平,一以贯之,堪称典范。本期摭拾旧闻,再现这一潍坊人文历史长河中儒者之风范。
本期撰稿:孙兆颖
主 编:马道远 副主编:李海滨
编 辑:台 可 美 编:王 蓓
校 对:刘 辉(09-10)曾 艳(11-12)
刘小宁(13-14)王明才(15-16)
大儒名宦刘鸿翱
仁孝家风 奕世流传
刘鸿翱兄弟二人科考结束,快马加鞭往家赶。
刘氏先世为诸城人,后因入仕迁居潍县。刘鸿翱的父亲刘济川明辩义利,颇有仁者之风,在淄川、巨野任上,同寅亡故,其遣人往返千里为同寅之子归还偿银,他还倾其所有将暴病而亡的前任归葬原籍。他一直为后代言传身教。
先世入仕之后迁潍
和睦无隙成为望族
刘鸿翱(1778—1849),字斐英,号次白,先世为诸城人,至明朝末年,先人刘证进入仕途,任潍北盐场大使,以将仕郎衔庶政兼理县丞,遂着为潍县籍,家族中尊刘证为迁潍始祖。至刘鸿翱祖父刘九叙(字太和)时,已广有家产,在城里郭宅街置宅所一处,合族而居,人口众多,孝友传家,闻名乡里。刘鸿翱及其堂兄刘伯蕴均出生于此宅中。
有资料载:刘鸿翱曾祖父名刘禧,与寿光县郝姓合伙贸易,盈利颇丰,“岁分数百金”,因随侍老母,毅然辞去不就。曾祖母裴氏年至九旬去世后,祖父刘九叙哀毁成疾,作“自记讼过”一篇,痛心悼念。
为不忘先人遗德,刘鸿翱的父亲刘济川作《太和府君传记》,郑重记载于家谱中。后弟兄分居,刘济川念其长兄过世,怜侄孤弱,举田宅之丰厚者与兄孤子,以薄者予己,另购置房舍,携同母弟刘峒迁居北门大街道西。族中原有祭田数亩,为刘济川堂侄刘伯元家分得,伯元家道中落无奈变卖,刘济川出资重新购置祭田十余亩,岁时合族人祭扫。复筑室“既翖堂”,取“兄弟既翖,和乐且湛”之意,以志兄弟同堂、和睦无隙。
刘济川儿时入塾从师魏姓,得知魏先生家贫,刘氏赠与其近村田地数亩,后辈几代赖此以为生计。此后,家族兴盛,子孙繁衍,至刘鸿翱一代,兄弟五人而三母。共处一宅,兄友弟恭。相好无间,其乐融融。
刘鸿翱亲取堂号“同怀堂”,先后撰文《同怀堂记》及《同怀堂后序》,存于其着作《绿野斋文集》中,昭示后世子孙,使孝友家风承前启后。秉承数世家风,长兄刘鸿翔恪尽孝悌之礼,料理家政,为父亲刘济川侍疾,坐卧不离。容出刘鸿翥(zhù)、刘鸿翱兄弟及子侄辈或至外塾、或去程符山中“麓台书院”,专心攻读,讲求学问,致力科举。终使兄弟子侄多人连续登第,“同怀堂”成为潍县科名宦达的名门望族,一时传为邑中佳话。
父刘济川担任教谕
为人正直育子有方
刘济川,字剑青,号说岩,刘九叙次子。《潍县志稿》有传,谓其“少时困于场屋”,然而,发奋攻读不辍,年近五旬,终于考中举人。依照清朝吏制,出任低级官吏,先后出仕淄川、巨野两县教谕,为县儒学主官,官阶仅八品,俸金微薄。依然以圣人门徒自许,明辩义利,求仁得仁。
任职淄川教谕时,同寅尚姓猝然亡故,未及交待身后事,其子远来扶柩回归原籍。县中秀才多有向尚姓借债而未归还者,闻讯后,集中偿还于县学。贪利宵小之辈主张昧心私分,中饱私囊:“尚家远在千里之外,其子不知就里,‘用之可也’。”刘济川断然拒绝:“我平生不欺世人,安能忍心欺骗逝者?”当即遣人往返数千里,将偿银悉数送还尚家。
署巨野县学时,前任即将离开之时,不幸暴病亡故。贫不能归葬原籍,刘济川倾其所有相助,暂厝于学田之中。为使死者魂归故里,此后所得俸金悉以赙赠,致使长时期囊中羞涩,无怨无悔。致信儿子刘鸿翱、刘鸿翥:“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义在必为而受困殊甚。不可使汝生王母(祖母)知、悬心千里外也。”
嘉庆十二年(1807),刘鸿翱与其兄刘鸿翥同科考中举人,刘济川始从巨野归来。仕宦数年,囊中仅存十余金,并告诉鸿翱兄弟:“汝父学囊,尽在此矣。孔夫子有言,仁远乎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”言传身教,正是在仁者之风的滋养之下,刘鸿翱有了深厚的传统道德底蕴。
兄弟联捷轰动京师
回乡才知父病卧床
嘉庆十四年(1809),刘鸿翱与其兄刘鸿翥北上春闱,在会试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,取得贡士,等待于京师旅舍,至来年春雷初响的日子,满怀期望地走进了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棘闱。
刘鸿翱考中三甲71名进士,其兄刘鸿翥紧随其后,考中三甲77名。兄弟联捷,喜从天降。一登龙门,身价百倍。且显赫门庭,光宗耀祖,父亲刘济川后来因刘鸿翱仕途通达,即被朝廷貤(yí)赠“奉政大夫”衔。榜发之日,京师轰动,无人不知山左有兄弟同领贤书、又同榜成为进士。而此时刘济川已沉疴染身,之前怕影响儿子科考,严嘱家人不许告知。
刘鸿翱兄弟车马劳顿回到家乡时,才知道父亲已卧床不起。月余后刘济川即撒手人寰,时年57岁,老母尚身健在堂,白发人送黑发人,痛何如也。后来刘鸿翱在《先奉政府君状略》中写下了一段催人泪下的文字:“府君持(余)手悲甚。鸿翱恐伤亲体,强支说以解。至外庭询鸿翔兄得病之由,沉疴已逾四月。兄弟始抱首哭泣”。“府君聪明特达,了然于生死之际。临终之前日,犹与鸿翱等述往事、究世情。越翌日,始命曰:‘汝兄弟皆成立,吾复何憾?特生王母在堂,虚生子矣。’连呼生王母数声而逝。”
自诩儒者 身体力行
刘鸿翱亲至书院讲学。
刘鸿翱平生对邑中乡邦先贤韩梦周顶礼膜拜,赴任太湖同知前,先回乡请教韩梦周亲传弟子高守训。刘鸿翱在太湖时,拒绝了讼事富户居心叵测的书屋修缮金。他极力劝捐,重修仰云书屋。他在徐州任上,兴建龙云书院,力倡读经育士。在台湾道兼提督台澎学政时,用复试之法成功杜绝了代考舞弊。
选任江苏太湖同知
回乡拜会高氏请教
刘鸿翱平生以儒者自诩,在其文中,屡屡以“吾儒”自称,以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信条,一以贯之。清道光二十四年(1844),潍县重修祭祀孔夫子文庙,刘鸿翱远在福建任巡抚,无法参与此盛举,深为遗憾。致仕归里后,欣然命笔,作《重修潍县文庙》碑记,文中引经据典,列举史实,断言夫子教化于潍犹深,重修庙宇,“而吾潍犹要”。碑记最后,感慨于衷:“望岱者必陟(zhì)其麓,观海者必寻其委”,夫子之道高如泰山,深如大海。兴修孔庙,祭拜先师,实为“乡贤达圣道之航梯也”。
乾隆十五年(1750),潍县诸绅士捐修文昌阁,知县郑板桥作碑记,文中有痛快淋漓之语:“拜此人须学此人,休得要混账磕了头去也。”一针见血,揭露了腐儒假道学们的嘴脸。刘鸿翱自许为儒者,不徒为纸上好看,身体力行。平生对邑中乡邦先贤、乾隆时山左大儒韩梦周(字公复,号理堂)顶礼膜拜。其父刘济川少时,曾从学韩梦周于程符山(今浮烟山)精舍,由此更崇拜有加,言必称“理堂先生”。深为遗憾“余生也晚”,不得亲聆理堂先生教诲。道光六年(1826),刘鸿翱由七品小京官中书舍人选任江苏太湖同知,严格说来,是其首次走上仕途官宦之路,慎之又慎。未赴任所,先回乡梓之地,请教于韩梦周亲传弟子高守训。
高守训,字觐甫,居程符山下高氏之村,传承韩梦周衣钵之佼佼者。韩梦周曾赞许之:“此奇才也,老夫襟怀当传于子。”后隶韩梦周门下七年,涵泳修养,得古人立定脚步处,秉承宋儒,明义利之辩、正邪之界。曾官宜兴县令,有政声,致仕后讲学程符山中麓台书院。刘鸿翱程符仰止,入山请教。后来为高守训作传时,肯綮(qìng)之语处,依然毕恭毕肃:“翱自中书选江苏太湖同知,至程符山请先生训。先生曰:余不足法,当法理堂先生。通物理,顺人情,理堂先生之教也。翱拜诲。”
太湖劝捐书屋兴盛
徐州任上传经育人
太湖旧无书院,前任同知仅在文昌宫旁建仰云书屋,因学子少有膏火费用,冷落萧条。刘鸿翱到任后,亟欲捐金扩而大之,育人才,传儒术。适有太湖富家因钱债涉于讼事,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,妄猜刘鸿翱胸臆,愿让出千金之利作为书屋膏火之费。刘鸿翱断然拒绝,怒斥其居心叵测:“尔无事焉,尔让利可也。尔有事焉,虽让利千金,余不为仰云书屋受也。书屋为士子力学之地,学莫大于辩义利。凡事之无所为而为之者,义也;有所为而为之者,利也。尔以涉讼之故,让利为仰云书屋资,是有干于我也。我以尔涉讼之故,受尔之让利为仰云书屋资,是有所挟于尔也。上有所挟于下,下有所干于上,皆利也,非义也。”刘鸿翱秉公办理,结束了这场难缠的诉讼官司,富翁灰头土脸而退。刘鸿翱至书屋讲学,以此事为例:“辩义利,学者终身之事也,虽余亦自警焉。”事后,刘鸿翱与书屋众董事极力劝捐,在其感召下,太湖绅士徐学巽首倡义举,使书屋经费得以无缺,再度兴盛。
道光十年(1830),刘鸿翱以“卓异”升任徐州知府,徐州旧以难治着称,习俗崇尚武勇,惯常争斗而轻视经书。刘鸿翱以倡宣夫子之道为己任,一秉儒术治地方。到任伊始,即拨冗分繁,捐俸金为倡,兴建龙云书院,延揽外来饱学之士为山长,力倡读经育士。不辞辛苦,期于底成,放下知府大人身段,每月朔、望日,亲至书院讲肄程朱理学,使科场冷落多年的8个属县中,终于出现了通过省级“乡试”、考中举人的“圣人门徒”。由是民俗大进,好武争斗之气渐平,家弦户诵之风丕振而起。
赴台上任一扫考弊
扩修夫子庙兴儒风
道光十二年(1832),刘鸿翱宦海扬帆,青云直上。先调任苏州知府,未至任所,即擢升为广东南韶连道道台,视事一月,再奉旨调任台湾道兼提督台澎学政。
在封建科举考试制度下,学政为“肥缺”,台湾考试之弊更盛。土民聚族而处,族立祖庙,公产多者至数十万金,由族中考中秀才者轮流掌管。由此,科考竞争明争暗斗,大有你死我活之势。贿赂夤(yín)缘,曲诱苦劝,甚至聚众汹闹威逼考官,无技不施。前任孔某被逼红了眼,直言不讳:“非余不愿,奈余姓孔何?”刘鸿翱直截了当,在考院大门贴出一副对联:“尔无文字休言命;我有子孙要读书。”对联却引来满街詈骂:“这小子难道也姓孔?”
不料刘鸿翱诙谐一笑:“我不姓孔,儿孙读书亦不在所计。漂洋过海而来,有负皇上圣恩,只恐再过海时会翻船丧命。”绵里藏针,外宽内严,辣手施政,定用复试之法,县试时按学额加倍录取,然后再经府复试优选,并严令入选者相互具结担保,三复乃定。断路夤缘,杜绝了请人代考之弊。
与此同时,为振兴儒风,联手同僚,扩大重修台南夫子庙。竣工后庙貌雄伟肃穆,巍峨壮观,刘鸿翱撰写了《台湾府学重修夫子庙并祭器乐器记》碑记。正如其父刘济川说,义之所在,不容不为。刘鸿翱文中写道:“春秋上下两祀,肃清穆雍,歌者堂上,舞者台下,无言奏假,彬彬乎变海隅为邹鲁阙里之风矣。”宋代大儒朱熹有言:义利之说,儒者第一说也。刘鸿翱一生明辩义利,谓其以儒者自许实至名归,当不为过。
以国为先 不惧生死
赴台途中风雨呼啸,刘鸿翱不惧风浪,命人驾船迎浪直驶。
《潍县志稿》中刘鸿翱致闽浙总督颜伯焘书。孙兆颖 供图
刘鸿翱在徐州任上,黄河奔泻,为护住城池,他带领属僚立于堤上七昼夜,嘱咐夫人丁氏守住内宅以安定民心。因身体抱恙准备致仕养疴之时,英军入侵,他顾全大局又转任福建巡抚,义无反顾,设下森严壁垒,英军未敢来犯。
徐州护城宁舍身家
嘱妻守宅安定民心
刘鸿翱在徐州知府任上时,遇黄河之水千里奔泻,如野马脱缰,波涛汹涌。徐州堤高城低,水与堤齐,大有倒灌州城之势。满城惊惶,哭声相闻。刘鸿翱誓与城池共存亡,亲率属僚立于堤上七昼夜,巡堤不懈,身家性命置之度外。
此时,随任在府的儿子刘曦参加乡试,远去济南,留两幼孙在府。生死之际,为延续一家香火,内宅只留下一名家丁,事急时好负幼孙奔城外云龙山逃命,其余女眷等已无暇顾及。夫人丁氏忧心如焚,上堤之前,夫妇诀别,刘鸿翱执手至嘱:“一日不危及生命,一日不得离府,以免先从己起,惊扰民心,使人心离散。”
幕友妻妾,儿号母啼,纷纷准备四散逃走,至知府大人内宅打探风声。丁夫人谨秉夫命,率儿媳絮棉为衣,不动声色,才使得群僚妻妾惭愧而退,全城鼎沸汹汹之势,始得稍有平息。
直至七日后水落,一城人转危为安,刘鸿翱才回到府中。上司大吏闻讯后,欲上书朝廷为其叙功,刘鸿翱儒者本色尽显,直至此时,才泪水怆然而下,喟然长叹:“德不守,至干天和。免罪幸矣,忍以为功乎?”
似乎与水有缘,任太湖同知时,为排泄内潦,刘鸿翱组织河工挑浚雕鹗河,却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。前来勘工的省级大员见刘鸿翱衣饰简朴,宅邸无一丝奢华,以己度人,疑忌其外廉内贪,借工自肥,顿起勒索之心。言谈之间,突然发问刘鸿翱为何如此廉洁。此时,夫人丁氏正在屏风后偷听,大惊失色,竟致血崩而下,此后数年不治。刘鸿翱却坦然对答:“俭以养廉,实因内子善持家故。”黄河水患之后,丁夫人血崩症竟然痊愈。后来述及此事,刘鸿翱自谓培德积福所致。何为修德?“修己以安百姓,尧舜犹病(时时警惕)诸”。
漂洋过海有惊无险
夫人遇难劫后重逢
道光十三年(1833),刘鸿翱在接任广东南韶连道途中,忽接朝廷部文,转任台湾道台。清代中期,台湾道为一级行政区划,一下踏进了封疆大吏的门槛。台湾孤悬海外,需漂洋过海到达。在风高浪险的海上,再次经历了夫妇险些永别的情况。以往赴台官员多将家眷留在厦门,不作长久计。刘鸿翱则全家乘船而渡,夜过黑风洋,风雨呼啸,巨大的海浪漫天扑过船桅,致使船上女眷跪倒祈祷神灵保佑。刘鸿翱全然不顾,命人驾船迎浪直驶。天亮到达目的地时,内舱中丁氏夫人泪眼相向:“君渡海,妻孥忍独留乎?”
在台三年,境内大治,转任陕西按察使。这次夫妇分船内渡,刘鸿翱渡海到达厦门时,未曾想到,丁夫人所乘官船帆摧桅折,羁留在大海彼岸,生死未卜。急等二日后,刘鸿翱就要踏上前进路途时,夫人船只从天而降般地到来了。喜出望外,又是一次劫后重逢,悲喜之情,可以想象。丁氏夫人掩泪安慰:“君得渡,吾复何惧?”
巡抚福建与英对峙
为国守土义无返顾
道光十八年(1838),刘鸿翱升任云南布政使,时已年届“耳顺”。云南瘴气多发,北人难以适应,其染瘴后,身体每况愈下,即便是官场司空见惯的跪拜仪式也疼痛难忍,难以如仪完成。正准备陈情朝廷致仕养疴,忽接特旨,转任福建巡抚。英军入侵,海氛不靖,鸦片战争已呈一触即发之势。刘鸿翱了然于心,但他仍顾全大局:海疆多事之秋,断非臣子乞假养疴之日。晋京陛见后,快马加鞭,驰驿赴任。路途之中即疾书致信闽浙总督颜伯焘,建议以我陆战之长,击英军陆战之短。英军虽船坚炮利,但远涉重洋而来,粮有不足继,地有不足立。山中虎豹与鳞介斗于沼池则失威,水中蛟鳄失其凭依则立毙。至任后,因颜伯焘驻节厦门,朝廷专责其署理闽浙总督。紧急布置,沙石填塞海港,断敌船路,日夜精练乡勇,严阵以待。
然而,厦门很快被英军攻陷失守。侵略军一时甚嚣尘上,气势汹汹,陈兵海上,至书挑战,扬言约期攻陷省城福州。人心惶惶,七闽大震。刘鸿翱有备无恐,慨然檄文出示:“人臣为国家守土,义无返顾,愿与陆战,以决胜负!”檄书发出后,他毅然走进内宅,与夫人诀别,在其宦海仕途上,这已经是第三次诀别家眷了。孰料,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:“君封疆重臣,余命妇,与君同生死可耳!”英侵略者见如此森严壁垒,未敢越雷池一步,只好越境而过,使福州一带避免了战祸。
道光二十一年(1841)八月,英军船只进犯我国台湾鸡笼口,与我国守军互相炮击。第二年正月,英军船只进犯我国台湾大安港,被渔船诱导到土地公港搁浅,遭到沿海义勇围攻,英军一艘三桅大船、两艘舢板船,24名英国人、156名印度人被擒获。台湾道姚莹、总兵达洪阿奏明清廷,擒获的印度人按律斩决。后来,英军屡次赴台湾报复,均败。
1842年夏,英国逼迫清廷签订《江宁条约》(俗称《南京条约》)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。双方议和后,英国侵华全权代表璞鼎查诬称英军进犯台湾被擒获和斩决,是中国台湾地方妄杀遭遇风暴的英国难民。清廷钦差大臣耆英也弹劾台湾道、台湾总兵冒功。皇帝敕命闽浙总督怡良到台湾查办。怡良强令台湾道、台湾总兵以引诬向英国侵略者谢罪。
刘鸿翱接任署理闽浙总督职务后,用台湾禀报的最初案卷为依据向清廷军机处询问,让姚莹、达洪阿二人得以平反昭雪。
编纂巨着 闻名南北
刘鸿翱整理山左文献的辑刊。
刘鸿翱画像(资料图片)
自康熙年间刘以贵始,到刘济川,集结山左文献的夙愿一直保留,直到刘鸿翱登上仕途,方有条件付诸实践,于道光元年镌刻刊行《山左文钞》,大江南北将其赞为盛事,饱学之士纷纷为该书作序,并引以为荣。《山左文钞》不因人废文,不以达官贵人而崇,不以市井文士而卑,唯文是选。
搜集多年完成巨作
开始辑刊山左文献
“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”,一向被儒家视为“三不朽”事业。山左为孔孟桑梓之邦,道德文章,名士如林,即使一般读书士子,亦十分珍惜自己着文的留存,不乏斗光剑气之作。刘鸿翱父亲刘济川倾慕先贤,常谓山左为人文之邦,沐浴列圣之德化,文章之士林立而匿彩韬光,往往选家无从多录。苟得汇为一集,流存后世,虽破产付梓,在所不惜。其自简存“制艺”50余篇,藏于箧底。鸿翱兄弟联捷举人后,家声稍振,欲为之镌版刻印行世。刘济川喟然相叹:“尔等异日能成《山左文钞》,择以入焉可也,不能成,勿镌可也。”留下了立德立言的人生夙愿。
扶摇羊角大风,起于青萍之末。此一夙愿可谓前承后继,源远流长。
刘以贵,字沧岚,清代崇奉儒术之佼佼者。《潍县志稿》有传,将其列为儒林人物。康熙二十七年(1688)进士,曾官广西苍梧知县。年及四十,即辞官归里,闭门着书,诠解儒家经典,着作等身。作《郑康成论》,辩诬折谬,以布衣身份大胆上书朝廷,力争汉代山左大儒郑玄应重新从祀孔子入天下文庙,力排众议,奔走呼号,20年坚持不懈。雍正二年(1724),朝廷复议敕准,终于使康成夫子重新走上了从祀圣人的庙堂之位。此举一出,声名大振,列入后来的《清史儒林传》中。据刘鸿翱《先奉政府君状略》载:“吾宗沧岚先生作征文启,欲刻《山左文钞》不果。”这一“不果”,就留下了遗憾。
秉承乡邦先贤遗愿,刘鸿翱一登仕途,即开始了山左文献的辑刊,道光元年(1821),联络有志于此的山左籍友人,镌版刊行《山左文钞》,分前后集二十卷,得文639篇。刘鸿翱又开始搜辑《山左古文钞》,于道光八年(1828)行世,共得文241篇。巨作完成,刘鸿翱感慨非常:“此先君子之志也。翱默志(记以不忘)且十年,今幸而获竣事,告无憾焉。”孜孜以求,不遗余力,期于底成。
大江南北赞为盛事
饱学之士纷纷作序
《山左文钞》前后相继镌版行世,越出山左地域,声誉鹊起。大江南北,啧啧称赞为立言盛事。襄助参与者潍县乡党张丰,任职千里之外,捧册在手,首先驿递诗篇相赠:“南北行踪近各分,去年犹与日论文。案头乐事应推子,泉下幽魂定感君。清浊源流判泾渭,古今臭味辩莸薰,迩来自愧风尘里,独立苍茫咏夕曛。”落日楼头,断鸿声里,遥想故人。这位潍地的远方游子,感慨日月飞逝,动如参商,洋洋大观的“文钞山左”勾起无限乡情。
宇内饱学之士海丰张映汉、乐陵贾声槐、德州卢荫溥等纷纷为《山左文钞》作序,引以为荣。盛赞刊辑者慧眼识珠,以勤以敬。其中,海丰张映汉,与刘鸿翱曾为京师同僚。道光十八年(1838),刘鸿翱典试湖北乡试,其作为“监临”同行。榜发后,士论翕然,称得人之盛,由此感佩刘鸿翱“得于斯道(为文之道)者深也”。序中倾慕之情溢于言表:“余向尝兴念裒集,苦无暇日。今舍人之继其家学而克成其先志也。冰霜之晨,风雨之夕,孜孜然,莫莫(默默)然。竹素不辍其前,丹黄不离其侧,此其用力綦勤而为功不少矣。”“其先达之已有传稿者,由此而益其永;其穷年下士埋没沉沦者,亦藉是而弥彰。夫搜辑之功,非朝夕可就;而剞(jī)劂(jué)楮墨,尤江北僻瘠之难。余固心慕舍人之事,而乐观其成也。”
不崇显贵唯文是选
不避市井辑入书内
《山左文钞》不因人废文,不以达官贵人而崇,不以市井文士而卑,唯文是选,辑入书内。不薄今人爱古人,与刘鸿翱同时代的潍县市井文人韩步鳌、郭去非等多人有文作选入。刘鸿翱多数为其作小传,使后世见其文又见其人。仅举《潍县志稿》所载个例,以窥全豹。
郭去非,号复堂,邑廪生。旷达不羁,经史子集过目不忘,喜古作,薄制义,每白眼看同辈文。宗师某按莱郡下学,先生讲君子不器。宗师怒,使讲仲尼祖述尧舜章,先生引据广博,逾一时辰弗辍。宗师问:生从何处得来?先生举手对曰:从御纂周易大小象传看出。宗师罢讲。翱从学先生,间说《水浒传》,口讲指画,背诵不错一字。府县考先生观榜,数百人皆能记其名。子弗克家,先生作诗云:“朋友谁哭坟上草,嗣儿早卖箧中书。”年五十余卒,果如其言。翱择其制义二首(篇)入《山左文钞》。
韩步鳌,字冠灵,亦字峤六,自号若仙道人。刘鸿翱为其作《若仙道人小传》,文中记有:韩少年时游学京师太学。乾隆年间,潍县出一孝子,名姜云一,父亲死于京师,姜千里负父尸归葬,见者为之泣下。事隔数十年,韩借在太学之机,匍訇礼部大堂不起,力争为姜云一求旌表。但仕途蹭蹬,致使年近六十,家无斗石储,意殊落落。传中一段对话式的行文,刻画了韩氏的风貌气概:“余谓之曰:君不似仙。峤六曰:仙者无所求于世,吾宁有所求于世乎哉?余曰:其如世之有求于君何?峤六笑而不答。”韩平生喜谈诗,镌刻《若仙道人集》行世。人读其诗,“恍然置身巨峰之顶、汪洋之滨。千岩兢秀,万派争流,武陵桃源不与人间事也”。
如此市井奇才,当然有文作入选《山左文钞》。
致仕回乡 钟情绿野
刘鸿翱所着《绿野斋太湖诗草》内页。(资料图片)
刘鸿翱着作皆冠以“绿野斋”之名,借以言志。他卸任福建巡抚,回到潍县,新建绿野斋,不忘立身根本的读书读经,特设子弟读书处。在《黄页老人自序》中,他凝练地概括了自己涵泳于儒家经典无垠“绿野”中的一生。刘鸿翱为官之时,曾为故乡撰写碑文。
读书处取名绿野斋
着作皆冠以“绿野”
刘鸿翱读书为文处所,名“绿野斋”,虽宦海沉浮,辗转多地,却终生无改。
“绿野斋”冠于刘鸿翱着作,始于道光六七年间。以外选得太湖同知,至任后镌刻行世诗集一卷,名《绿野斋太湖诗草》。此后一发而不可收,《绿野斋前后合集》《绿野斋制艺》《绿野斋外集》《绿野斋遗集》等相继镌版,连篇累牍,皆名以“绿野”。“绿野”斋号始用于刘鸿翱初登仕途、任七品小京官中书舍人时。其曾自述:“余宦京师,斋居卉木繁盛,义取绿野。及外任所至,署中皆有小园,随处题以为额。”
园既小,野在哪里?
这里的“绿野”,另有寓意。刘鸿翱以儒者自诩,“胜日寻芳泗水滨,无边光景一时新。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”,南宋朱熹的诗,耳熟能详。朱夫子是怎样来到山左内地泗水之滨的?后来儒者解释为借景言志,在孔孟经书中感悟人生要义,以“泗水”地望代指孔孟。既然这样,还需要继续读下去:“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。问渠哪得清如许?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匪夷所思,诗题竟然是《观书有感》。两相对照,“绿野”大概可以差拟朱夫子的“半亩方塘”了。中书舍人为抄抄写写闲官,间日当值,自嘉庆十四年(1809)任职京师,至道光六年(1826)外放,这样的冷板凳一坐17年之久。刘鸿翱寄身书斋,苦攻儒家经典,涵泳其中,艰难攀登。浩如烟海的道德学问,在其心目中,如同广阔无垠的“绿野”。后来,庐陵文人王赠芳为《绿野斋续集》作序说:“次白读书绿野斋中十有七年,境寂而神恬,身闲而味永,识高而气盛。故其为治,布治经营,春温秋肃,务持大体,一如古人之治;而其文章淋漓酣肆,义精辞昌,山流水峙变化不可端倪,无一而非古人之文。皆此十七年之积也。”纵观刘鸿翱一生,文功武治,皆有建树,俯仰山川,脚根立定。
置地重建“绿野斋”
读书修身终生不辍
道光二十五年(1845),刘鸿翱卸任福建巡抚,回到乡梓之地潍县,依然衷情于这片广阔无垠的“绿野”。置宅城里预备仓东北,于宅旁置地数弓,新建“绿野斋”一区。小桥流水,曲栏回环,叠石为山,盘云三峰。风动芰荷宜夏,雨润杨柳宜春,植桂宜秋,植松竹梅宜冬。这样富贵闲适的荣归故里环境中,不忘为立身根本的读书读经,且企及子孙后辈。斋南筑“带草书屋”,特设为课子弟读书处。明月初升,影铺石几之上,“带草书屋弦诵之声,响澈山水风月花木间。虽不及黄叶楼高旷,亦足以娱老忘年。”子弟读书声朗朗在耳,其视为最大的乐趣。
“新营绿野斋”落成,这一年,刘鸿翱69岁。同时有一处别墅园林,名“黄叶楼”,又自号“黄叶老人”。或许是自感景在桑榆,夕阳衔山,作《黄叶老人自序》道:或者诩老人为政,非知老人者,老人无德于百姓;或者诩老人治家,非知老人者,老人无德于宗亲。唯执一卷吟俄,少食贫,以文章疗饥;老显贵,以文章娱志。“读书不务考据,求古人义理所在,犹恶后儒驳程朱。”“尝谓:经史古文之根源《孟子》,书论之祖也。《左传》《史记》,序记、传志、碑铭之祖也。”凝练地概括了自己涵泳于儒家经典无垠“绿野”中的一生。
33篇文入《潍县志稿》
涉猎较广贯通儒理
1917年,潍县成立县志局,纂修县志。后战乱扰攘,世事迭变,参与其事者离乱中奔走西东,辗转沉沦24年之久,直至1941年始以《潍县志稿》刊行。由于前期编纂者皆为地方名流,饱学之士,上下几千年,爬罗剔抉,撰入大量引文,以证史实。粗略统计,引入刘鸿翱文记33篇,约有1.5万字,全书引文中,为作文者第一人。且多数引自《绿野斋文集》。上及大事叙录,下至市井风情,皆有涉猎,碑铭序记,罗列纷呈。议论风发,皆以儒理统摄文意。
道光十六年(1836)春,潍县大灾荒。知县倡捐乡绅在城北玉清宫设粥厂救济饥民。四乡饥民蜂拥而至,纷争轧压,死者枕籍。无奈之下,司事者祈祷于玉清宫道仙神灵,厂中秩序竟陡然而定,相帮相让,井然有序。翌年,重修玉清宫。刘鸿翱长兄刘鸿翔亲与其役,竣工后至书刘鸿翱,要其撰文作碑记。“佛老均为吾儒之所訾(zī)议”,这一次刘鸿翱却破例而为。碑记中大略叙述过程之后,笔锋一转,深入阐发,引用《中庸》所说:为德盛而祭祀神灵,就应该“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”“整修庙貌,以答神庥,倘以所谓德之盛欤”功德至乎百姓,这样的修庙敬神就是一件有功德的事情。
道光二十五年(1845),潍县重修城池,竣工后,署理闽浙的总督刘鸿翱,不远千里,驿书寄来《重修潍县城池碑记》,盛赞乡梓父老,用财几二亿而不以为多,时逾三年而不以为久,诚为世世保障(渤)海疆壮举。如同《山左文抄》,市井下士,多有载于《绿野斋文集》者。族兄刘文学,字仲蔚,家极贫,几代人同灶,自己一无私蓄,计口授茶,有菜色,无怨色。教育子侄辈恂恂守礼。刘鸿翱为其作小传存于集中。文中论曰:“潍俗以财为雄雌,高科显宦亦慕之。文学兄窘于家计,又试辄不利,卒老于庠,未有毫发殊于人也。然使遇太史公,当附于万石君之后矣。先儒有言:子弟醇谨,乃真富贵。旨哉斯言!”
着书为文 独抒性灵
因户部尚书姚文田为刘鸿翱乡试时的座师,因此欣然应邀为《绿野斋文集》作序,载入《潍县志稿》。刘鸿翱族弟刘无名是潍县名医,刘鸿翱为其作小传,对于刘无名名气的起落,写道:“名者,物之贼也。”《绿野斋文集》中收录了一篇描写放诞无稽的市井之民的文章,讽世议论,是一篇妙作,被附载于地方志书中。
赴任前携文稿求序
姚文田阅后大加赞赏
由于深厚的儒家经典涵泳,刘鸿翱成为一代文章高手,卓然独立,辟易千人。首先慧眼识珠的是朝廷大员姚文田。姚文田,字秋农,号梅漪,浙江归安人。乾隆五十年(1785),乾隆皇帝出巡天津,其以举人应召试,获得第一名,嘉庆四年(1799),以第一甲第一名考取状元。此后一路青云直上,官至从一品户部尚书。道光六年(1826),刘鸿翱外任太湖同知,赴任之前,携带《绿野斋文集》文稿拜谒这位尚书大人,请其作序。同知区区五品,是难以上攀朝廷中枢大员的。但事出有因,嘉庆十四年(1809),刘鸿翱兄弟一同考中举人时,姚文田任正考官,典试山东乡试,为刘之“座师”,刘为其“门人”。在封建科举制度下,是极重视这种师生之谊的。姚文田阅后,大加赞赏,“亟为序之”:“其用力也勤,其持论也当。其文简劲峭直,大约于苏明允、王半山二家为近。”称许刘鸿翱文章,直追唐宋古文八大家中的苏洵和王安石。这就是后来载于《潍县志稿》的《归安姚文田绿野斋文集序》。
刘鸿翱提台澎学政,与知府熊一本等共同倡修台南夫子庙,并亲撰碑记,写下《台湾府学重修夫子庙并祭器乐器记》,至高潮处,文思难收,疾书直下:
今观于海,汤汤江淮,河汉万里,朝宗穆然于圣人之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,如尹夷惠具四时之气,聆大成之铿锵和平,知尹夷惠具四时之气。特乐之小乘,圣人之元气周流备始终,条理与天地浑合同化。轩辕化虚圆、洞庭野乐成而蛟龙舞,犹未足以拟我夫子也!
天地旋转,洞庭大响舞动蛟龙,也不足以比拟歌颂孔夫子大成之乐。这一段佶屈聱牙的文字,在古人那里却是朗朗上口。读来如骏马无缰,浪滔击岸,袭人胸臆。古典文论中素有“韩潮苏海”之说,仔细玩味,大有唐代古文大家韩愈沛然直下、江河泻海文势之气,不仅仅是脱胎于苏洵、王安石而来。
劝告名医族弟
名者物之贼也
刘无名,潍县名医。取宋代诗人陆游“自惭不及东邻叟,至死无人识姓名”句意,取名“无名”,刘鸿翱族弟。少时家贫,自学成医,精通医理,瘟疫流行年头,求医者络绎不绝,日夜无片刻闲暇。刘鸿翱任云南布政使时,用刘无名成方治疗瘴疾,治愈数千人之多。
因刘无名药饵中不用人参等贵重之药,富贵之家多不信任,其我行我素,誓不入富贵人家门槛,由此名望渐落。刘鸿翱劝告:贫贱者以才艺傲人,与富贵者以权势傲人如出一辄,同样不可取。这位族弟一改前行,声望再度鹊起。名声在外后,难免訾议是非,信口妄言,且不乏自诩,自谓得神仙之术。刘鸿翱为其作小传,隐隐指出:“夫木以华自耗,火以焰自灭,金以锋自缺,石以坚自崩,水以涨自溢。”“名者,物之贼也。”
这样一段发人深省的议论,尊俎折冲,往复折辩。令人想起古文大家苏轼在其名着《赤壁赋》中对水月而发的感慨: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以其不变而观之,卒莫消长也;自其变者而观之,天地曾不能一瞬。”刘鸿翱此文,与苏轼文风相似。
在刘鸿翱那里,为文修养是多方面的,其在《黄叶老人自序》中曾写道,作制艺八股文,“初犹趋时,后乃变而取法乎上”。唐宋古文八大家文章皆有熟读,“如置身华岳之顶望海,若之墟下视群岩,罗列杂沓奇新。万水奔流,汹涌澎湃,隐有拱尊朝宗之势”。
描写放诞市井之民
奇人堪比郭橐驼
在刘鸿翱林林总总的《绿野斋文集》中,有一篇珍稀之作,附载于地方志书中,节录如下,“珍文”共欣赏。
“余邑陈锡畴先生,无字号,锡畴其名也。喜放诞,言多无稽。精青鸟术,吉如操券,违之则不利。家亦奇贫,富室多谢以巨金,笑弗受。人以其喜放诞也,疑为妄人。以其精青鸟也,疑为奇人。以其贫而却巨金也,骇怪不知为何如人。吾邑去即墨三百里,山有大小崂,迤逦延袤到海隅,古谚云:泰山虽云高,不及东海崂。世传多仙人往来其间。先生欣然往,寄居上青宫岁余,忽归自诩遇仙得道。嘉庆己未冬,天微曙,余以事访先生于家。破扉半闭,风寒甚,雪下三寸余。先生和衣卧风雪中,热气蒸蒸上,鼻鸣雷。余大惊推之起。后闻常如是,今年七十余矣。”“先生多异迹,或终日不濯面,或终岁不栉发须连两耳,眉宇间象山癯。中年嗜酒,四方永相地者盈门,必积善之家乃应,应则受谢以酒。”“其往来二崂遇仙与否未可知,然养生必有异。”
所谓“珍文”,放诞无稽的市井之民进入《绿野斋文集》,当属绝无仅有。引民间谚语入文,在孜孜固执于八股文的腐儒那里,是“壮夫不为”的。然而,人情练达即文章,文句“以其贫而却巨金也,骇怪不知为何如人”,讽世议论,突峰而起,成就了这样一篇妙作。如果要苛刻地追根溯源,大概是大家柳宗元笔下《种树郭橐驼传》了。与柳文极相似的平实风格,又脱出了苏轼奇崛不群文风的窠臼。
同样,诚如姚文田所论,“各得其性之所近而济之学识,又能以己之真气充乎其中”。秉世事之卓见,秉心源之灵气,不事规仿,独抒性灵,成就了刘鸿翱的文章天成。
大儒名宦刘鸿翱
大中丞匾 人文蕴集
挂有“大中丞”匾额的刘鸿翱住宅大门。(资料图片)
刘鸿翱致仕归里后,住宅蜗居悬挂匾额“大中丞”,其三字摹写于安丘东门大街马文炜牌坊额字。马文炜牌坊额字曾被郑板桥盛赞。刘鸿翱曾购得韩梦周作记的黄叶楼,但因腿疾又购入蜗居。
刘宅悬挂“大中丞”
匾额摹写自马文炜
《潍县志稿·遗迹》载:刘鸿翱致仕归里后,住宅在城里预备仓街。另有记载说,住宅门楣上悬匾额“大中丞”三字,摹写于安丘东门大街马文炜牌坊额字。原由明代着名书法家、掖县人刘重庆所书。刘重庆,字尔之,潍地多称“刘尔之”。清代巡抚一职,兼侍御使衔,即“御使中丞”。刘鸿翱任福建巡抚,所以有“大中丞”之称。
关于这一方匾额,潍县民间有着清代才子郑板桥的传说。乾隆十一年(1746)至乾隆十七年(1753)郑板桥任潍县知县,以“诗书画三绝”名满天下,在潍县却遇上了相与匹敌的对手,尝自谓在潍县有“三不如”。一是诗不如杨石民。杨石民,号青藜,县东南境乡村野老,生活在清代初年,当郑板桥到来时,已故。但有诗集传世,郑板桥阅后,谓其诗学“老杜(杜甫)”,戛戛独造;二是书不如于适。于适,字肇诜,潍县城里人,生活于康熙年间,书法钟王,笔力雄健,东岳庙留有其“发育万物”四字。郑板桥过庙,人劝其书写庙额。郑板桥观摩此四字多时后,自叹说:“余字多逊于于君。”此后,在潍县七年,东岳庙内一字未留。三是画不如斗占。朱士魁,字斗占,县北乡流河村人。工于文章书法,精通画理。郑板桥与其为好友,屡次过门相访,尝自叹“画不如魁”。没有想到的是,一日过安丘县城,见到马文炜牌坊上额“大中丞”三字,不由跌足盛赞:“‘大丞’二字,容或能书,‘中’之一字,今生不能。”
当然是民间传说,但也说明了刘鸿翱悬挂此匾的不凡识见。
为蜗居作记谐趣横生
与黄叶楼有不解之缘
刘鸿翱悬挂“大中丞”的住宅又名“蜗居”。自作《蜗居记》,开宗明义:“居在潍城预备仓之东北。”后以主客问答的形式描绘了其邃密幽深:基址约半亩,门北向,入门折而西,又折而南,又折而东,始达内院。“蜗”为象形字,其形缭而屈。入门多曲折,内院不邻街市,市井嘈杂之声不闻,如牛深而静居于蜗中,故名蜗居。同时,主人在文中再次阐发儒理:古人五亩之宅,二亩半在田,二亩半在邑,不觉旷亦不觉隘,足以容身。诙谐自况,意趣横生,不失为一篇妙文。
购置这样一处宅院,是有原因的。此前在云南布政使任上,刘鸿翱委托在家的五弟购置了一处园林别墅,名“黄叶楼”,准备作为致仕后养老处所。但黄叶楼在城东三里许,刘鸿翱在云南因瘴疠多发致腿疾,行动不便,不能常至城外,所以添置了城里的“蜗居”新宅。
说来,刘鸿翱与黄叶楼有着不解之缘。黄叶楼先为邑绅潭紫封所有,韩梦周曾作《黄叶楼记》:“余少时曾偕同人游钓来此。是时紫封尚幼,无由过从。后紫封补博士弟子员,读书于此。每当秋日,霜降水清,疏柳摇落叶,瑟瑟满阶。隐几远眺,山光水色,掩映户牖,殆昔人所云与天地之气相往来者,因以黄叶名其楼。”刘鸿翱购得后,写下过怀念韩梦周的诗句:“先生遗迹西风里,极目萧条使我愁。”
韩梦周官安徽省来安县知县,县内多山,其倡导县民依山种桑,以疗民贫,招集山东兖州、沂水一带蚕民至来安教授养蚕之法,写成《养蚕成法》一卷传世。1914年到1916年,刘鸿翱玄孙刘凤毛就楼旁阔地辟为桑园,兼设蚕桑学堂,传授养蚕法,可谓一脉相承。不久,主人去世,学堂停办。黄叶楼年久失修,败落为断瓦颓垣。
扎天桥谚语流传
其原因众说纷纭
“獔(háo)子獔,刘鸿翱,出大殡,扎天桥”。20世纪20年代初,潍县流传着这样的俗语。至今提起,犹有老年人脍炙在口。在潍县市井俗语中,狼称之为“犸獔”,亦称“獔子”。潍地市井之民,往往以獔子喻代“厉害角色”,大概有了不起,兼及夸赞、倾羡语意。
至于谚语起源,传说版本不一。或说,刘鸿翱晚年,长子刘曦先他病亡去世,不忍舍弃,暂厝于家庙中。不意月余后,因过分悲痛,刘鸿翱亦撒手人寰。次孙刘钟庆为祖父、父亲同时发丧,仪仗盛极一时,城门不能通过,漫门扎起天桥才逾城而出。或说刘鸿翱生母为侧室,按照封建礼仪,殡仪不能从正门走出。刘多次商议于嫡母,对方道:从天上走吧!刘鸿翱便扎起天桥越过了府邸正门。
考诸刘鸿翱传略,其母为父亲刘济川正室夫人。倒是祖母“王太宜人”有侧室之嫌。在刘鸿翱记叙家世诸文中,屡有“王母”(祖母)“生王母”(亲生祖母)称谓区别,如为其父亲作传的《先奉政府君状略》文内,就曾记载:庐峰先世父(伯父)、青藜先叔父皆“王母”于太宜人生,府君“生王母”王太宜人生。
父亲刘济川去世时,生王母王氏尚身健在堂,后事丧仪,当然要由刘鸿翱兄弟主持。刘鸿翱5岁丧母,由这位“生王母”躬亲抚养长大,感情深重,丧仪当倾尽全力而为,使祖母哀荣冠冕堂皇。揆(kuí)诸情理,差不多接近这一传说。果真如此,以儒者自许的刘鸿翱,真可谓作茧自缚了。幸亏他想出了扎天桥的主意。
道光二十九年(1849)十一月,刘鸿翱溘然长逝,走完了他71年的人生岁月。“江山代有人才出,各领风骚数百年”,伴随着他的长眠地下,其终生不逾的正统儒家观念,也屡屡经过了历史的颠簸与验证,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是非功过,但凭后人评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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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资料来源:《潍县志稿》《潍坊文化通鉴》《绿野斋前后合集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