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签
刘文安 [楼主] 发表于:55天前
鄌郚史志总编

王文凯丨金山有宝

  金山有宝
  王文凯
  谷雨前二天,晨雾还未散尽,我们一行七人已站在金山南麓的牡丹园前,慕名来这里欣赏金山牡丹。
  邵文修老师在他的《金山牡丹开满园》中,这样介绍它:“它似是大自然遗落在人间的瑰丽梦境,在四月的温柔时光里缓缓舒展开绝美的画卷。”我深有同感。
  驻足往西看,红瓦灰墙的照壁上,似乎有“金山牡丹”四个金字映入眼帘,竟有唐代诗人徐凝“何人不爱牡丹花,占断城中好物华”的意境。它好似被露水洇染得发亮,像极了这里的老园艺师老翟掌心的茧——那是金山守护人侍弄花魂的印记。
  老翟正蹲在那棵黑牡丹旁嫁接枝条,银白的鬓角沾着粉紫色的花屑,古铜色的脸早已经被太阳呵护得油滚滚的。见我来,直起腰时,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:“听我太爷讲,当年他去洛阳采买牡丹根,偶然救了一位云游的老道。老道为了报恩,不仅送了三十株珍贵的牡丹根,还说昌乐金山是块风水宝地,牡丹种在这儿,日后定会福泽一方。更神奇的是,老道临走前留下话,说金山顶藏着天大的秘密,等牡丹成林时,秘密也许就会显现。你看这牡丹王,说不定就和那秘密有点关系。”
  他这样说,不知是真还是假,他不是本地人,怪不得他一家人反而来这儿守着这片山已经好几十年了。这片牡丹园也一直陪着他,在这儿沐浴阳光,享受太平盛世的惬意,小日子过得舒坦着呢!
  他引我穿过一人高的花篱,指着那棵牡丹王述说着他们的缘分。这棵牡丹王正在晨光里舒展花瓣,碗口大的花朵红中透紫,花瓣边缘泛着金箔般的光晕,恰如县志中记载的“魏紫姚黄落玉盘”。花茎底部的青石上,“仙根”二字虽已漫漶,却仍能想见马元禄道长当年在此植下第一株牡丹时的祈愿——这位清顺治年间从崂山碧霞洞来的道士,或许早将道家的“长生”之念,化在了培育花木的光阴里。
  晨露在牡丹花瓣上聚成水珠,老翟用粗粝的拇指抹下一滴:“从前真观的道士们炼丹丹,我们翟家种花。牡丹根皮能入‘千金方’,花瓣可酿‘醉仙居’,连花蕊都能做香引子。”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袋,倒出几粒黑珍珠般的种子:“这是‘金山红’的种籽,这是王母殿重修时,从地基里刨出的老种。”
  我很惊诧,原来只是听老人们说金山顶上有牡丹仙,没成想竟然真有“金山红”种子,岂不让人慨叹?
  带着对牡丹园的惊叹与对前方未知的期待,我转身走向牡丹园后的青石板路,探访金山真观。
  眼前的路分作两股,左侧刻着“仙踪”,右侧凿着“凡径”,我几乎没有犹豫,便踏上了充满神秘色彩的“仙踪”。刚踏上第一级,便见石缝里嵌着半枚蓝紫色的碎晶——昌乐的蓝宝石果然无处不在,连山路都藏着星子的碎片。行至百级,道旁突然立起半截石碑,光绪十二年的“金山真观重修记”虽已风化,“崂山马真人结茅于此”的字迹仍清晰如昨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金山真观曾经的辉煌。
  转过“步云”牌坊,一座飞檐翘角的建筑映入眼帘,那便是金山真观,它的飞檐终于刺破雾霭。金山真观始建于清顺治八年(1651 年),由崂山道士马元禄云游至此创建。至光绪十二年(1886 年),历经十世传人修缮增建,形成规模。民国时期逐渐损毁,现仅存残墙、碑刻及部分建筑基础。
  金山真观的历史变迁在诗词中留下深刻印记。清顺治年间,崂山道士马元禄初创道观时,有“松涛为琴石为棋,九转金丹炼太虚”的修行写照;光绪年间修缮时,文人以“飞檐斗拱接云天,王母殿前香火绵”记录盛况。民国时期道观损毁后,诗人感慨“断壁残垣埋旧梦,古柏苍苍忆道宗”,道尽历史沧桑。
  现存的正殿是近年复建的,却特意保留了原址的明代柱础,八棱青石上浅刻着丹炉、云纹与牡丹。真观为方形院落,北楼下层供奉王母娘娘,上层供奉玉皇大帝;南楼下层供奉芦姑,上层供奉关帝。东门外有王龙观,后山曾有霹雳神殿。壁画和塑像以道教神话为主题,如王母巡游、八仙过海等。殿内王母娘娘圣像高约丈许,头顶十二道金钗象征十二月令,手持的玉如意上镶嵌着本地蓝宝石,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,神圣而庄严。
  观内护院正在清扫砖缝,见我凝视壁画,便停下手中的动作,指着西王母驾凤图:“这是照着老辈人口述复原的,当年壁画上的彩凤,爪子正抓着金山的地形图。你看这线条、这色彩,老一辈人说的和当年的一模一样。”
  说起金山地形图,这里有必要简介一下金山。金山海拔 246.3 米,由两条山脉组成,整体形似篆书“金”字或元宝,因此得名。山体为土石结构,周边是着名的“金山西瓜”产地。昌乐县地处鲁中山区与平原过渡地带,境内有古火山群,蓝宝石储量居全国首位,与金山的地质特征形成呼应。清人闫循琦在《昌乐县志》中以“断烟杳杳见重城,野外春田雨后耕,路绕流泉花绕树,远横山色暮云平”,将金山置于田园牧歌的画卷中。值得玩味的是,金山的“元宝”形态在诗词中常被赋予象征意义,如“山势如金元宝卧,祥云缭绕护仙宫”(佚名),将自然地貌与道教信仰融为一体。
  离开正殿,来到后殿遗址处。几株百年侧柏如铁戟般矗立,树根间散落着宋代的瓷片。通行的民俗专家星营大师捡起一片绘着丹鼎纹的残片:“马真人初创道观时,用的是‘前殿奉仙,后圃栽药’的格局。你看那片梯田,原是道士们种‘五气朝元’的药田,如今改种了樱桃和山楂。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层层叠叠的梯田在山坡上铺展,樱桃花像落在绿绸上的雪,正有一位青年背着竹篓提着锄穿行其间——这场景,与清康熙年间《金山志》里“晨露沾衣采药去,夕霞满篓种丹还”的记载,竟分毫不差。
  从金山真观出来,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前行,我的思绪还沉浸在金山历史的长河中。行至“丹炉坪”,一阵叮咚泉响打断了我的思绪,仿佛是大自然在热情地召唤我。岩石间涌出的山泉水汇作小潭,潭边立着块残碑,“天池”二字尚可辨认,想来便是传说中马元禄炼丹的“九转池”。潭水清澈见底,我的脑海里呈现出幻影般花果园的缤纷盛景——红的是初绽的石榴花,白的是山楂雪,粉的是樱桃云,间或有穿青布衫的农妇挎着竹篮走过,篮中盛着刚摘的草莓,胭脂色的汁液顺着篮底滴在青石板上,像极了仙人遗落的丹砂。
  被眼前的美景吸引,我不由自主地朝着花果园深处走去。几位老乡正在嫁接果树。为首的老李握着青铜嫁接刀,刀刃上刻着八卦纹:“马真人当年写过《本草金鉴》,说‘果树者,地之丹也’。你看这棵山楂树,树干上的瘤节形如太极,是先辈们特意留下的‘引气’树。”他指向远处的梯田,田埂上每隔三丈便种着一株连翘:“按九宫方位排布,既能防风,又暗合‘九转还丹’之数。”
  说起马元禄“九转金丹”的传说,曾经激发了众多创作。清代碑刻《金山真观记》以“丹成九转通仙界,鹤驾祥云访玉京”,赋予传说以官方叙事色彩。当代作家在游记中更虚构“道士踏云采药去,归来袖满万山霞”的场景,延续了这一文学传统。
  在一棵老山楂树下稍作休息时,老李递来一杯果茶。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山楂片、樱桃干和牡丹花瓣,饮下时先是酸甜,后有回甘,喉间竟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松香。“这是用‘五气法’炮制的”,老李笑道,“春采花露,夏收果酸,秋储果糖,冬酿花膏,四季轮回,便是丹道里的‘天人合一’。”远处传来山鸡的啼鸣,惊落几瓣樱花,正飘在石磨残留的粉霜上。老李说,那是今早用新麦磨的面,准备为庙会蒸“仙桃馍”。
  提起农历三月初三金山庙会,那可是金山顶上的人间仙宴。清代《昌乐乡土志》记载:“三月初三王母诞,山阴道上客如潮”,描绘了香客云集的场景;民国时期有“高跷秧歌闹山岗,八仙过海戏连台” 的民俗特写。现代诗人则以 “篝火映天歌如海,仙桃酿酒醉神仙”,展现当代庙会的狂欢氛围。值得注意的是,庙会民谣“泰山起,金山落,峄山会后把麦割”,将金山庙会与农事节律结合,成为地域文化的活化石。
  而我耳闻的所有金山庙会的故事,都是从老母亲口传所得。后来,我来这儿体验了一把,倍感新奇,深有感触。
  庙会那天,寅时,金山顶的钟鼓声便惊醒了宿鸟。我跟着提灯的香客队伍向上,忽见前方火光摇曳,八名道童抬着“王母銮驾”转过弯道,凤冠上的蓝宝石在夜色中明灭如星。这是传承三百年的“请仙”  仪式,銮驾里供奉的王母木雕,据说是马元禄当年用金山桃木雕刻,历经风雨仍散发着淡淡的木香。
  卯时初刻,山顶广场已挤满了人。穿红着绿的村姑们挎着绣着牡丹的竹篮,篮底垫着金山西瓜的黄花瓣;老汉们背着香袋,袋上绣着 “九转金丹”的图案;更有牵着毛驴的货郎,驴脖子上挂着蓝宝石头簪,随着脚步叮当作响。戏台前的空地,高跷队正在表演“八仙朝王母”,扮演吕洞宾的青年踩着三尺高跷,竟能俯身从铜盘里叼起樱桃,惹得围观者齐声喝彩。
  正午时分,“王母巡山”仪式开始。身着九章礼服的“王母”端坐在十六抬凤辇上,身后跟着“金童玉女”,手持的玉笏上嵌着拳头大的蓝宝石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道虹光。队伍经过花果园时,“王母” 会亲手将绣着牡丹的锦囊抛向人群,里面装着“金山道士”秘制的“平安丹”——其实是山楂蜜丸,却因着传说,成了香客们争相抢夺的“仙药”。
  暮色四合时,山顶燃起九堆篝火,象征着“九宫八卦”。道士们抬出用花果园鲜果酿制的“王母醴”,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陶碗,映着跳动的火光,恍若液态的星辰。不知谁敲起了渔鼓,苍凉的《道德经》吟诵声里,忽然混入了山民的俚歌:“金山宝,金山宝,牡丹是衣果是袍,道士种药山环抱,王母赐福岁时好……”歌声中,我看见老翟正将牡丹种子分给孩童,游学的道士在篝火旁教年轻人辨认草药,一位年长的道长则对着星空擦拭王母像上的尘埃——千年的传说与当下的烟火,在此刻融成了一团温暖的光。
  热闹的庙会渐渐落下帷幕,人群散去,我却不愿离去,独自登上金山顶。夜风送来远处鄌郚镇的吉他、小提琴声,与松涛交织成奇妙的韵律。那位道长不知何时立在“天池”旁,袍袖被月光染成青霜色:“马真人当年在此观星,发现山体走势暗合‘北斗七星’,天池恰在‘天枢’之位。”他指着岩石上的水痕,“你看这环形纹,像不像丹炉的九转痕迹?”
  俯身细看,天池积水倒映着银河,竟真如一枚缀满星子的金丹。道长从怀中掏出本泛黄的《金山丹经》残页,上面画着牡丹、果树与丹炉的连环图:“真人说,外丹炼金石,内丹修身心,而山水草木,便是天地的大丹炉。”他指向山下的牡丹园与花果园,层层叠叠的田垄在月光下泛着银边,“老翟种花,我们道士百年种树,其实都是在炼同一炉丹——让这山青,让这水秀,让这人间,长盛不衰。”
  子时将过,山雾渐起。恍惚间,仿佛看见马元禄负手立在丹炉旁,翟家太爷推着独轮车穿过花径,现代的道童与古老的香客在山路上擦肩而过。他们手中捧着的,是牡丹种籽,是山楂蜜丸,是蓝宝石碎晶,更是世代相传的守护金山之心。
  我们一行人下山时,众人都非常感慨,纷纷赞叹金山顶上牡丹园的精彩。而我,则摸着衣袋里老翟送的牡丹花种子,忽然明白:金山顶上的宝,从来不是传说中的金丹或仙桃,而是这方土地上的人,用千年时光,在山石草木间写下的、关于敬畏与传承的永恒丹书。
 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山顶的道观,当花果园的露珠再次折射出彩虹,我知道,这册丹书,还在继续书写——在乡亲们嫁接果树的青铜刀上,在翟家传人培育新种的老花镜里,在每个登高一望的人,眼中那永不褪色的金山霞光里……
搜索更多相关文章:昌乐文学
回复 引用 顶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