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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昌乐作家专栏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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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意经
田义生/文
解放前昌乐旧县城小的可怜,正如著名评论家、作家、诗人冯立三先生在《营陵古今诗词选》一书序言中所描述的,“在县城东门撒了一泡尿,一直流到西门”。不光县城底盘小,居住人口也少,经济更是萧条冷落。
1948年昌乐解放时,我刚两岁。直到我上了小学后,在我记忆中的县城土城墙大都拆除,城中那些房屋还是那么低矮、破旧、逼仄。街道皆为土路,疙疙瘩瘩、坑坑洼洼,晴天一身土,雨天两脚泥。
解放前老百姓的日子大都很穷,一年忙到头,手里也攒不了几个钱。除了非买不可的物品,决不肯花掉自己腰里被层层旧布紧紧地裹着的那几张钞票。
听老人讲,那是整个县城仅有一家布店,一家鞋铺子,一家点心铺子和一家零剪杂货铺。为什么各种不同买卖的店铺都仅有一家呢?答案再简单不过,百姓的购买力太低,买东西的顾客太少。若同时开两家相同物品的店铺,必然有一家会倒闭。因为营业额太少,挣不出饭钱来。而剩余的这几家店铺能在这惨淡萧条的经营中生存下来,实属不易,这就全靠他们各有各的“生意经”。
今天就单说着鞋店和布店的“生意经”。
鞋店的老板吴克俭,长得白白净净、矮矮胖胖,一脸亲切和蔼的笑容。见人自带三分笑,不笑不说话。凡顾客进了他的店,他总是先递上一杯热茶,对会抽烟的的人再递上一只“洋烟卷”(那时乡下人大都抽旱烟袋,城里人抽烟斗,仅有少数有身份的人才抽得起纸烟。)紧接着恭敬地给你点上火,同时亲切地问道:“老兄台想买胶鞋吧,你今天赶巧了,小店昨天刚进了一批威海兄弟橡胶公司最新产品地球牌水鸭鞋,您穿多大号的?41的!这双就是最好的,您穿穿试试?”一面说一面从纸盒子里拿出一双黑面胶底的水鸭鞋来,顺手搬过方凳让你坐下,麻利地在你的脚下放上一块帆布垫子,然后蹲下身亲自给你脱旧鞋换新鞋,大多数人被他这周到的服务弄得心里热乎乎地十分舒服。这桩买卖的成功率就有七、八分了。这时如果你的袜子脏了、破了或是脚有味自感不好意思,他却说“不碍事,不碍事,沾(土话,意思是沾不上脏东西)不了”,穿上鞋就让你的脚踩在那帆布垫子上,关心地问道,“大小合脚吧!”这时你若说穿着有点紧,他就说“兄弟!说紧你就外行了,新鞋哪有不紧的?你穿几天,派(土话,意思是踩踏)开就松了,若鞋子买时穿着正好,日后一定太松不跟脚”你若说“我觉得这鞋子有点大”,他会说“胶鞋也是布料面子,是布就会缩水,你穿脏了刷一水,鞋就小半个号,正好可脚了。”或者你嫌价格贵,他会说“价格可以再商量,给你打个九折,乡里乡亲的今天就不赚你的钱,进货价卖给你,就是交定你这个朋友了。”总之,只要你进了他的门,他千方百计让你掏出口袋里的钞票,做成这桩买卖。
布店老板叫李祥五,他做生意更是有一套,这年正逢昌乐五月廿八山会。乡下的老百姓,平日里省吃俭用,舍不得花钱。一年忙到头,累死累活能攒下几个钱就盼着今天赶个昌乐山会痛痛快快地玩一天,顺便买些向往已久自己心仪的东西。旧时交通极不方便,若家距县城三、五十里地,大都会在山会的头一天,天黑前就大步掂枪(徒步)赶进县城,有亲友的投亲靠友找宿住下,没有的,身上背这个小包袱,烙上几张面饼捎上一个辣疙瘩咸菜,再带只黑碗,向临街店铺里要碗开水,就着把干粮吃了,就算是吃饭,饭后就在那铺好的廊厦下疙囚一宿,单等明天赶山会。好在天气暖和,心里又憧憬着赶山会热闹的情景,反而不觉得辛苦。
山会一大早布店就开门迎客了,两个伙计穿梭在柜台前热情地照应买卖,一时店里,一拨拨涌进想扯布的乡下人,把店铺挤得满满当当的。买布的大都是妇女,她们是想扯几尺时下流行的洋细布“红洋膘”。
那时,乡下人穿的布都是家织土布,布料又粗又厚,而且布面很窄,这种土布织好后须送染坊染青、染兰。用它来做衣服,棉衣尚可,若做夏天穿的单衣,那是又粗又厚又难看,洗洗还褪色,大热天穿这种布衣,即热又涩,十分得不舒服。特别是年轻爱美的大姑娘、小媳妇,特别羡慕那穿洋细布的城里人。
柜台上三、四匹“红洋膘”一字儿摆开,妇女们争相看货,这个捻几把,那个扯两下,一双双汗手在布上摸来摸去,不一会儿就把布批弄得皱巴巴脏兮兮的,这个媳妇说“这布颜色有点暗”,那个姑娘道“我看这布不怎么细密,还不算薄削”,还有的说“皱皱巴巴还挺厚”,这些褒贬的话语立刻得到多数顾客的随声附和。你一言,我一语,愣是无人买,眼看这大宗的买卖就要黄了。
老板李祥五,此时正坐在货架隔扇后面的小间里,他隔着竹帘子认真观察外面的生意情况,面前摆着一壶刚刚沏上的上等茉莉花茶,手里端着个精致的青花瓷口盅,小口细品茶香,这时,他觉得火候到了,就手端茶壶一掀帘子踱了出来。
“嗨,各位乡邻,老嫂子、大妹子都来赶山会啦。来,来,这天气太热,各位先喝杯茶解解暑气。”说着就让伙计拿来茶碗,每人都斟上了一杯香茗,一边亲切地问“嫂子,这茶味道还行吧。”“好喝,好喝!”
乡下人喝不起这么好的茶,平日大都喝那种又苦又涩焦糊味道的廉价“大叶子茶”,当然觉得这满口清香的上等茉莉十分可口,“来、来,会抽烟的都点上烟。”不管会不会抽他让伙计每人敬上一只“洋烟卷”后,才缓缓地开言,“老嫂子、大妹子,我能猜出大伙赶会,一准是想扯点布回家做衣裳吧,怎么这会儿还没扯呢,是不是没看中布?不满意尽管对我说,我就是敝店掌柜的李祥五。”
这是,有个中年妇女开了腔:“李掌柜,我打算给俺俩闺女扯布做两件褂子,可是觉得你的货不太好,俺庄户人一年就赶着一次昌乐山会,六七十里远赶过来,就想买个应心。”“是啊,是啊!”众人七嘴八舌附和着。
“是说小店的货不好?”李祥五走到柜台边双手拿起一匹布仔细地看了看,然后把那匹布“啪”的一下重重地摔在柜台上,脸色大变,向着两个伙计训斥道:你这两个榆木脑袋瓜是死人啊,大会上怎么还卖这几匹陈年旧货啊,都给我撤下去,把我昨晚刚从青岛运来的最新“红洋膘”拿出来,说着向伙计递了个眼色接着说,“这些陈货等入了冬咱们削价处理。”然后回过头来对大伙赔了个笑脸:“老嫂子,大妹子,千万别生气,这事全怨我,昨天在青岛上了货,不巧车晚点,天快鸡叫时刚赶到家,我来家就在后面吃饭,伙计还以为新货来不了了呢,误会,误会,我给各位赔礼了。”说完抱拳拱手一周。
说话间,柜上的陈布全部撤去,一批没拆封的新布摆了上来,打开一看,这匹布果然鲜红亮丽。“老嫂子,大妹子,都过来看看,这布是青岛华纱纺织公司,用美国新机器刚刚织成的新产品。”大家都看看,这布的颜色多鲜亮,你们再摸摸这布又密实,又薄屑。俗话说,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,一看就知道,您是懂行的人,您看这布怎么样?”“俺当然想买这最好的啦”,“好,好!”这个说我割一丈二,那个说,给我割三丈。李祥五见火候到了,低声细语地说:“实在不好意思,在下还得先说一句,让大伙明白,这新产品的经和纬多用了十支棉纱呢,要不哪有这么好的成色?用这种布做衣裳保证您能多穿大半年。”接着话锋一转:“可就是这布进货价每尺贵了一毛二……,嫂子若是嫌贵还是割旧布为好。”
“好不容易赶趟山会,自然是要买个应心,贵点就贵点,你量尺上可得给足!”“那是自然,小王,小孙,你伙计俩听好,一定给这些婶婶、姑姑们尺寸量的宽松松的,不管是那幅子买卖,从今儿开始量足尺后再外加三寸--足尺加三!”“是!”“哎!还有,就是扯布超过两丈的主,就多量出一个布方,赠上这个包袱,凡是媒人领着喜主置办彩礼者,就另外赠送媒人一对包袱,这些优惠,敝店永远奉行!”“李掌柜,真是开面”众人噼里啪啦鼓起掌来。
一时间人们蜂拥而上,一匹布一会就卖完了,又一匹摆了上来,这一天就卖了二十多匹,好消息一传十,十传百,第二天,第三天仍是人头攒动争相购买。经盘点,这三天山会光“红洋膘”一种布就卖了五十多匹,李家布店挣了个盆满钵盈。
山会赶完了,晚上店门上了门板,李掌柜吩咐家人炒了四个菜烫上一壶酒,把两个伙计叫到桌前坐下说:“做生意,做生意,这生意要想好,关键在一个“做”字上,凡是进咱门的“财神”绝不能赶跑了,碗里掉,勺里找,这话你们懂不懂?这次山会上咱卖的布,新货旧货有何差别!”两人摇摇头,李掌柜接着说:“新旧全是一批货,好几匹布一起摆上柜台,这个扯,那个摸,天热手上出汗,本来干净的布越扯越皱,越摸越脏,谁还愿买?弄脏的布全撤下去,没拆封的拿上来,无货可比,自然是最好的。至于我说是用美国新机器织的,棉纱经纬加密,这都是给布加价的理由,否则咱们“足尺加三”赠送包袱的损失从哪里找回来!我细算了一下,这样做每尺布比原来还多卖了五分钱,而且买布的老乡们搜觉得应心、高兴,这就是生意经啊”。
两个年轻人,你看我,我看你,一句话也说不上来。李掌柜又说“生意场上学问深啊,巧妙要靠自己慢慢领悟,这三天你俩确实受了累,今晚破例多喝两盅犒劳犒劳。”
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喝完两眼看着那个空杯呆住了,过了好一会儿他捋着山羊胡十分感慨地说了一句话“无商不奸,无奸不商啊,惭愧,惭愧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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